景明在旁守着,我身侧暖意融融,不久便沉沉睡去,梦里淌着的,是上一世与沈京寒共度的年月。
我落地没几年,父亲便在修桥时出了意外,没了,后来母亲也悄无声息地走了,只留我一个,那年我才八岁。
在姨妈家寄过些时日,舅舅家也蹭过饭,叔叔家短暂落脚,就这么辗转着挨到十岁。
直到十岁那年沈京寒的爹娘把我接了去,他们是我父母的旧交,说会替他们把我护养成人。
母亲走前攥着我的手,反复叮嘱:“婉儿,往后谁真心待你,你便跟谁好好过,别亏了自己。”
沈京寒便是那个“真心人”,他总围着我转,天凉了提醒添衣,饭点了端来热食,课业上耐心指点,遇事时挡在身前,眉眼间总带着稳稳的护持,我便傻傻地以为,这就是一辈子了。
后又过了四载,沈伯父与沈伯母突然分了手,只说“京寒已长大,不必再将就”,而后各自远走他乡,把我和他丢在空荡荡的宅院里。
那时我怕极了,怕沈京寒也会丢下我,他却紧紧攥着我的手说:“婉婉别怕,有我在,你永远有家。”
可林如雪的出现,终究是破了这份安稳,她把我当仇敌,总在暗地里折腾自己,时而自伤,时而绝食。
她太痴迷沈京寒,得知我与他同砚同职,竟真的钻了牛角尖——留了满箱血泪写的信,从书院高楼一跃而下。
她为沈京寒死了。
沈京寒偷偷地去了她的葬礼,回来后依旧如常,给我煮茶,替我缝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没过多久,他拿出一支玉钗,说要娶我,给我一个踏实的家。
那提议像道微光,让我挪不开眼,我反复念着母亲的话,告诉自己要跟着这个对我好的人,安安分分过一生。
于是嫁了,生了孩子,陪着他慢慢老去,日子过得比别家少些纷争,却也多些沉寂。
可我心里清楚得很——他牵我的手,有温度,却没热度,他心里的那片地方,始终给林如雪留着,从未被我填满。
日子久了,连挣脱的力气都没了,心想就这么到七老八十吧,再去认识新人,再去学着被疼惜,太耗神了。
就因着这份沉默,那桩婚姻才过得既平常,又扭曲,我用一世的自在与鲜活,换了个“安稳”的名分。
所以这一世,沈京寒说想跟林如雪在一起,想改改她的结局,我竟与他不谋而合。
这一世,我不想再守着母亲那句“跟对自己好的人”过活了。
我也想自己选一次,在这漫漫人间,为自己活一次。
我与景明大概在一年后完婚。
成婚那日,沈京寒竟寻到了喜堂后室,一身簇新的锦袍,瞧着倒有几分新人的模样。
这一年来,他总缠着我要再续前缘,我素来懒得理会,连多余的眼神都吝啬给。
可他偏生执拗,春日里折了新梅插在我窗台上,秋日里替我收了晾晒的药材,甚至悄悄给我那辆旧马车换了新轴,每日天不亮就来扫我门前的落叶
不过一年,他眼角的纹路深了许多,倒像是过了好几年。
后来我与景明搬去了新置的宅院,才算彻底躲开了他。
此时他望着我身上的凤冠霞帔,眼眶红得发亮:“苏婉,你今日真是好看。”
“若当年没走那条岔路,此刻站在你身边,与你共饮合卺酒的,该是我。”
“到了今日我才明白,人总爱把没走的路想成花团锦簇,其实未必。
从前以为对林如雪是真意,相处下来才知,原是两条道上的人,早晚要各走各的。”
“跟我走,好不好?”
他这是要搅了这场喜宴。
我淡淡勾了勾唇角,语气平静:“往前去吧,沈京寒,我如今这般,已是最好,足够了。”
“我心里只有景明。”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其实说不说,也没什么要紧了。
景明被众人拥着走了进来,红袍上绣着的并蒂莲格外鲜亮。
我还记得他当初靠近时,总变着法儿讨我欢喜,或是寻来我念叨过的孤本,或是采来我喜欢的兰草,直到我再也没法推开他。
直到我信了,他这辈子只想与我共度余生,便任由他牵着我的手,往以后的日子去了。
“苏婉,你愿嫁我为妻吗?”
他在家里不知练了多少回,此刻站在我面前,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满院都是我偏爱的玉兰,廊下的乐师奏着我熟稔的调子,墙上挂着的画,全是我们相处时的光景——这点点滴滴,都是他看重这场婚事的模样。
我伸出手,声音里带了点哽咽:“我愿意,景明。”
满场的贺喜声涌了过来,暖暖的爱意在宾客间淌着。
能有这重来的机会,真好,我终于懂了,爱该是自己选的,顺着心走,才不算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