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中弦音轻缓,我困意渐浓,恍惚间又跌回重生那一日。
沈京寒站在庭中,说要换个活法,这一世断不与我纠缠,我只淡淡抬眼:“好,那我们的孩儿呢?沈京寒,你也决意不要了,是么?”
上一世,我们有对龙凤胎。
阿珩是哥哥,性子沉稳,后来成了修河筑堤的能吏。
阿瑶是妹妹,灵动慧黠,做了绣坊的掌事,常带着新绣的帕子回来看我们。
沈京寒从前总说,这对孩儿是他的命根子,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夜里哄睡的差事,他总抢着做。
这一世要分道扬镳,便是说,阿珩与阿瑶,再没机会降生于世了。
那日他望着廊下的雨,声音硬得像石头:“苏婉,一世父子母女,缘分尽了,我不欠他们的,够了。”
“这一世,没有他们,便没有吧。”
我喉间哽了半瞬,终是没说什么,原以为骨肉亲情该是斩不断的牵绊,他却轻描淡写一句“够了”。
重来一场,他竟连孩儿的面都不愿再见,在他心里,林如雪竟重过我,重过那对曾捧在手心的儿女。
既然如此,他后来的悔,又算得了什么?
宴席上喧闹,我与景明没吃几口,他便拉着我,去了巷尾那家常去的馄饨摊,要了两碗热汤。
待到夜半归家,却见沈京寒蹲在门阶上,背影佝偻。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头——发间凝着夜露,眉骨上一块伤痕还在渗血,眼神昏沉沉的,像蒙了灰的铜镜,外袍不知所踪,靴底沾满泥污,落魄得像只失了巢的鸟。
“婉婉,你可算回来了。”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在这儿等了三个时辰,数着石阶上的苔痕,才盼到你。”
他挣扎着站起,身子一歪便要倒过来,我侧身避开,景明已护着我退到阶下。
“咚”的一声,他那高大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捂着额角在青石板上蜷缩着,疼得低喘。
景明沉声道:“沈京寒,此处是我与婉婉的家,速速离去!再纠缠,便报官了!”
我接口道:“让林如雪来接你,莫要扰了我们的清静。”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背靠着门框,声音冷得像深秋的风:“怎么?有了新人,就容不下旧人了?”
“苏婉,我已与林如雪了断!如今我身边,只剩你了!”
他竟落了泪,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混着眉骨的血,瞧着格外刺眼。
景明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尖带着暖意,语气却带了锋芒:“沈京寒,你当真以为,婉婉会舍我选你?”
沈京寒又看向我,眼里翻涌着最后一丝希冀:“婉婉,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是不是?”
“上一世我们同甘共苦,老了还能一起晒晒太阳,这一世怎就不能了?别让这人搅了我们的日子,跟我走,好不好?”
我只觉得额角突突作痛,闭了闭眼道:“从你转身奔向林如雪那一刻起,你我之间,便再无可能。”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慌乱像泼翻的水,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抓,终是无力垂下,整个人蔫得像被霜打了的草。
见我不为所动,他转而瞪向景明,声音陡然拔高:“姓陆的!你可知我与苏婉都是重来一世的人?!”
“上一世,我们相敬如宾,一双儿女懂事孝顺,街坊邻里谁不夸我们是模范夫妻?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横插一脚?!”
听他翻来覆去念叨往昔,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浸在冰水里。
景明抬手抚了抚我的鬓发,掌心的温度熨帖着我的侧脸。
他看向沈京寒,字字如珠:“你倒想想,若上一世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婉婉此刻为何对你半分情意也没有?”
“沈京寒,能让一个女子对过往彻底死心,你做的事,该有多寒心?”
我看着沈京寒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风中燃尽的烛火。
景明牵着我去推门,冷声道:“我不会让婉婉受半分委屈,更容不得你这般人再来招惹。”
门板将要合上时,沈京寒突然扑过来,伸臂去挡——那胳膊被门夹得变了形,他却似不觉痛,只死死盯着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婉婉,若我当初没选林如雪我们是不是还能像上一世,相守到老,不离不弃?”
我望着他,语气平静却决绝:“不会,哪怕你不选她,这一世,我也断不会再选你了。”
这句话像把利刃,剖开他最后的希冀,让他在沉默中溃不成军。
门板重重合上,将他隔绝在门外,也彻底关死了那段早已腐朽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