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
天还未亮，嘉定伯府却已然忙碌起来。躺在榻上的嘉定伯周奎如今已是六十七岁的高龄，可他身旁仍旧睡着两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年轻丫鬟。
“老爷，该准备上早朝了！”
一名丫鬟小心翼翼在周奎耳边轻声提醒。
周奎睁开惺忪的睡眼，瞧见丫鬟的面容后，伸出手在丫鬟身上不断摸索。
“怎么又上早朝了？”
“我这女婿.....除了瞎折腾什么都不行......”
周奎忍不住抱怨道。
在丫鬟们的伺候下，周奎很快穿戴完毕。
下人们又将早饭送到他的桌子前，周奎进食结束以后，却并未立即出发前往宫中，而是独自一人来到后院之中。
这里有他特地命人挖掘的一处地库，里面装的都是他的万贯家财。每隔几天，周奎都会进入其中检查自己的财物少了没有。
这是他的特殊爱好，也是前半生穷困潦倒的他后半生最大的安全感。
嘎吱。
周奎掏出钥匙将地库的门打开。
向往常一样，他提着油灯缓缓朝里面走去。一边走，周奎一边嘀咕起来。
“还好皇帝不知道我藏了这么多钱......”
“要是被他知道，那还不得派太监天天到我家来......天底下哪有皇帝跟臣子要钱的？”
“这女婿......简直把他们老朱家的脸都丢光了......”
走进第一道门的时候，一堆大箱子映入眼帘。
周奎将油灯放到台子上，而后不慌不忙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这个箱子里装着的是一堆珍宝瓷器。
周奎小心翼翼将一个茶壶模样的瓷器从中拿出，一边用手轻轻摩挲，一边赞叹道，“这可是唐朝流传下来的宝贝啊......”
“瞧瞧，这质地，这颜色......比怡红楼的娘们儿都好看......”
小心放回茶壶之后，周奎又打开另一个箱子。这个箱子里装的是成串的珍珠，以及部分翡翠玛瑙。
周奎将其拿出放在手中细看，越看越是喜欢，甚至还忍不住用嘴亲上几口。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眼看前面几个箱子都没问题，周奎本打算离开的。可一想到第二道门里还放着一堆金锭和银锭，不放心的他还是走了过去。
周奎拿出腰间的另一把钥匙，在一脸的期待中将第二道门打开。
然而，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白。
偌大的地库中原本应该放着十多个装满金银的箱子，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嗯？”
“老夫眼花了？”
周奎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他用袖子狠狠擦了一遍眼睛。
可等到擦完之后，他还是发现什么都没有！
好一阵，周奎才终于反应过来。
“钱呢？”
“谁偷了老夫的钱？”
一道绝望的惨叫声响彻后院。
周奎只觉得眼前一黑，紧跟着整个人一头栽倒下去。
“老爷，我已经带人把府里上上下下的地方都搜过了，包括少爷的房间都搜了......可还是没找到......”
床榻前，醒过来的周奎正在听从管家周礼的禀报。
得知没有搜到之后，周奎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惨白起来。
“再...再搜.....”
周奎浑身颤抖着说。
“老爷，要不咱们报官府吧？”
“库房那里您不是前两日才去过吗？当时银子都还在，怎么今儿一早就没了？这府里平时上上下下老奴都盯着，瞧着不像是咱们自己人干的......”
“再说了，这么多的银子，谁能悄悄摸摸地偷拿出去不被发现？”
“而且后院一向只有您才能去，其他人都进不了.....要老奴说，这些银子指不定是被外面的人偷走的，这些贼恐怕不止一个......”
听到管家的分析，周奎的眼神逐渐清醒起来。
“是啊！”
“前些时日就听说西城那边有流民进城偷东西，这事儿没准就是他们干的......”
可刚说完，周奎又马上怂了。
“一旦报官，那皇帝不就知道了？他要是知道我有这么多银子，那还不得生吞了我......”
周奎道。
“老爷，您找皇上干嘛？”
“您进宫找皇后娘娘啊！娘娘怎么说都是您的女儿，她还能看着您被偷了不成吗？到时候让娘娘下旨去责问应天府.....”
“那些官儿见了娘娘的旨意，难道还敢不帮你把银子找回来吗？”
周礼道。
“对啊！”
“老夫怎么没想到......”
周奎激动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周礼！马上给老夫准备马车，老夫要入宫......”
半个时辰后，周奎的马车出现在皇城门口。
按照规矩，凡是文武官员进入皇城一律步行。周奎下轿之后，便朝着皇后所在的坤宁宫一路赶过去。
走到半道上，周奎突然瞧见一群太监正朝西边运东西。往前细看，领头的竟然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徐高。
一看到徐高，周奎的心中就一阵火气。
之前崇祯可没少派徐高来向他索要助饷，虽然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徐高这厮一直都还算有礼貌，可他身为国丈，竟然被一个阉人逼问，这在周奎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只不过，周奎也知道，徐高这样的阉人不能得罪。
毕竟他是皇帝的人！
想到这里，周奎面上挤出一点笑容，走到徐高面前去跟对方打起了招呼，“徐公公！”
徐高转身一瞧是周奎，尽管面上露出一丝不悦，可还是很快调整状态笑着冲周奎拱了拱手。
“奴婢见过伯爷！”
“公公这是去哪儿？”
“这不是朝廷要押送兵饷去宣大两镇吗？万岁爷让奴婢把这些银子都送到内库去登记一下......”
“原来是兵饷！”
周奎点了点头。
他本来还没发现什么，打算就此告辞的。可他下意识朝其中一辆运送银子的推车上瞧了一眼，就这一眼，当即让他变得无比亢奋。
“这箱子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老夫放在地库里的那些箱子吗？”
周奎越看越是感觉不对劲。
下一刻，他竟猛地扑向运送银子的推车，紧跟着撕开上面的封条将其打开。
徐高见到这一幕也是愣了好一下，被周奎的叫声惊醒之后才赶忙带着太监们上去阻拦。
“伯爷，您这是作甚？”
“这可是兵饷啊！您不能乱动......”
周奎此时也是急了眼，不仅一把推开阻拦他的徐高，还冲着他高声嚷嚷道，“什么狗屁兵饷？这些是老夫家里的钱.....”
“这些银子都是老夫的.....”
周奎说着，还从其中取出几锭白花花的银子，把上面刻有周字记号的地方拿给徐高看。
“瞧！这是老夫命人刻下的......还说不是老夫的钱？”
徐高见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不过，徐高很快反应过来。
“伯爷，奴婢要是没记错，上次皇上派奴婢跟您助饷的时候，您可是说您府上没有钱的......”
见徐高如此质问，周奎也是一下上了头，竟然直接开口怒骂道，“放屁！”
“老夫家中刚丢了三十万两银子.....”
“这些装钱的箱子，全部都跟老夫家的一模一样......不是老夫家的钱还能是谁的？”
徐高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一阵冷笑。
“且先不论伯爷对皇上的欺君之罪！奴婢就问一句，您说这银子是您的，难不成您的意思是皇上偷了您的钱？”
此话一出，周奎顿时清醒过来。
“这...老夫不是......”
“不是什么？”
徐高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周奎。
“伯爷家中有三十万两，陛下问伯爷要一万两伯爷都不肯给，若是陛下知晓此事，伯爷认为会如何？”
徐高逼问道。
周奎一脸惊慌失措。
“你...我....我不是不肯给，我只是......”
“只是什么？”
周奎被徐高的话吓得冷汗直流，浑身都开始打哆嗦。
恰好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过来，周奎一瞧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马上朝来人扑了过去。
“太子殿下！老臣是你的外祖父......”
“你要为老臣做主啊......”
周奎扑倒在太子的铜辇面前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