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斩落的冰冷,是他最后的记忆。
此刻,消毒水的甜腥味钻进鼻腔,混着一股女人的香水味,腻得他反胃。
身下的床单滑腻,是丝绸,一种让他皮肤发紧的触感。
长长的头发铺在枕头上,几缕发丝搔着脖颈,痒得他心烦意乱。
张凡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华丽到刺眼的水晶吊灯,不是码头仓库那颗昏黄的裸露灯泡。
他想坐起来。
身体却灌满了铅,大脑发出的指令沉入大海,四肢百骸每一寸都透着虚弱。
这具身体,弱得跟纸糊的一样。
不对。
他费力地抬起左手。
一只纤细、白皙,没有半点老茧和伤疤的手掌,映入视野。
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这不是他的手!
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张凡猛地朝身下一探。
入手一片平坦。
空荡荡的。
老鼠强……那杂碎把他阉了?
一股邪火轰地冲上天灵盖,却被指尖传来的触感瞬间浇灭。
那不是皮肤,是软的,温的,还带着惊人的弹性。
完全是另一回事。
一个荒唐到极点的念头,一道黑色闪电,狠狠劈进他的脑海。
“小姐醒了!萧叔,小姐醒了!”
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女孩声音里透着惊喜,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合体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
“小姐,您终于醒了。”
男人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关切的眼神里,一丝困惑正在加深。
张凡喉咙干得冒烟,他张了张嘴,想吼一声“滚”。
挤出的音节,却是一个绵软清脆的女声,把他自己都震得一哆嗦。
“……水。”
“好的。”
管家萧叔立刻会意,示意女仆去倒水。
他自己则留在原地,没有动。
张凡接过水杯,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让他混乱的大脑运转起来。
他必须验证那个疯狂的猜想。
“你们出去。”
他的语气结着冰,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的蛮横。
萧叔的脊背猛地窜上一股寒气。
小姐的眼神,他不敢看。
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一片让他头皮发麻的冰冷。
他立刻躬身,带着女仆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
张凡掀开丝滑的被子,看也不看就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赤脚冲进洗漱间。
冰冷的地砖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这具身体的体温比他自己的要低。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却精致得过分的脸。
巷子里那个被他救下的女大学生。
他抬起右手,镜中的少女也跟着抬起。
手腕上,那串他戴了十几年的玉手串,正泛着温润的光。
外婆说,它能保一辈子平安。
张凡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镜子里的脸上。
清脆的响声和火辣辣的痛感无比真实。
“操!”
他低骂一声,出口的却是少女软糯又带着一丝沙哑的抱怨。
“原来是这么个保法?”
胸口传来一阵陌生的钝痛,他伸手按了按。
那柔软的触感再次传来,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真相。
他收回手,盯着镜子里这张属于米倩旒的脸,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回到房间,他从散落在地上的书包里,翻出一部屏幕摔裂的手机和一本学生证。
米倩l。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日期,距离码头那场血战,已经过去了两天。
米倩旒的魂呢?
死了?还是跟他换了?
这些问题被他暂时压下。
现在,他就是米倩旒。
他拉开房门,一直守在门外的萧叔立刻上前。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帮我查个人。”
张凡开口,声音还带着这具身体的虚弱,语气却冷得能刮下铁锈。
“张凡,弓长张,平凡的凡。”
“再给我准备一部新手机。”
傍晚时分,萧叔带着新手机和一份资料,再次敲开房门。
张凡刚喝完一碗温粥,这具身体的胃口小得可怜。
“小姐,您要查的人……”
萧叔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把资料递过去,动作格外小心。
“资料显示,他两天前死于一场帮派火拼。”
张凡端着空碗的手指猛地收紧,瓷碗的边缘硌得他指骨生疼。
“警方怎么说?”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平静得吓人。
“定性为……帮派仇杀。”
萧叔的措辞愈发谨慎,头垂得更低了。
“他的遗体……昨天已经火化了。”
火化了。
**咔嚓——!**
瓷碗在他手中应声而裂,锋利的碎片划破了他娇嫩的掌心,一滴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滚烫。
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脑海里闪过母亲永远带着慈爱笑意的脸,和父亲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
爸,妈……
心脏的位置,空了。
像被人生生剜掉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抽气声。
那股抽痛迅速冻结,沉淀,变成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坠得他五脏六腑都在下沉。
张凡松开手,任由带血的碎瓷片掉在昂贵的地毯上。
他抬起头,那张属于少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黑得不见底。
“葬礼,什么时候?”
萧叔被他问得一愣,脱口而出:
“明天上午,在城郊墓园。”
“这女孩,”张凡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她有多少钱?”
“小姐?”
管家彻底懵了,不明白小姐为什么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话题跳跃地让他跟不上。
“回答我。”
那眼神,让萧叔感觉自己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头披着少女外皮的野兽给盯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您……您个人卡里有八十万,保险柜里有六百万现金,还有一些零用的,大概十五万……”
“够了。”
张凡打断他,声音里透着一股不耐烦的疲惫。
“萧叔,我需要一笔钱急用,很重要。”
“保险柜里的现金,你今晚帮我点出来。”
“另外,办张新卡,先转五十万进去。”
“密码……用我的生日吧,我怕别的记不住。”
“小姐,这……”
张令没理会他的迟疑,站起身,走到窗边。
玻璃上,倒映着一张全然陌生的、柔弱的脸。
良久,他回过头,盯着因震惊而微张着嘴的管家。
“再给我准备一套纯黑色的衣服。”
“要最简单的款式。”
萧叔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躬身道:
“是,小姐。”
张凡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地上。
“明天,”
他顿了一下,
“去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