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的暖意还没在四肢百骸散尽,叶知秋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掀下了木床。
“砰”的一声,他摔在船板上,后脑勺磕到床腿,疼得眼前发黑。窗外的涛声不知何时变得狰狞,原本碧蓝的海面像被打翻的墨汁染透,浪头卷着银亮的光沫,像无数只巨手拍向渡厄舟的船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怎么回事?”叶知秋挣扎着爬起来,扶着窗框往外看——这一看,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只见海平面上凭空旋出个漆黑的漩涡,直径足有百米,边缘的浪墙高得像座移动的山,正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压过来。更诡异的是,漩涡中心泛着幽蓝的光,隐约能看到数十道青灰色的身影在水里穿梭,速度快得像箭。
“是鲛人。”苏倾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腰间系着个装灵草的锦囊,脸色比平时严肃了几分,“他们是这片海域的原住民,脾气暴躁,最忌外人闯入领地。”
说话间,一道浪头越过船舷,砸在不远处的玉石桥上。桥身剧烈震颤,几个来不及躲闪的低阶修士被浪头卷中,惊呼着坠向海面。药庐方向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想必是那些娇贵的灵草受了惊,打翻了培育它们的玉盆。
叶知秋只觉得腿肚子发软。他在尘世见过台风,可那点风雨和眼前的景象比起来,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旋涡转动时带起的吸力,连空气都被扯得发颤,他站在窗边,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出去了。
“倾辞!护好药庐!”
远处传来一声沉喝,像是惊雷劈开了浪涛声。叶知秋循声望去,只见清宴塔顶站着道玄色身影,衣袂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正是苏倾辞的父亲,渡厄舟城主苏玄。
他并未祭出灵相,甚至没动多少灵力,只是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穿透翻涌的浪墙,落在漩涡中心那道最高大的鲛人身影上。那鲛人额间嵌着块鸽子蛋大的蓝晶,手持珊瑚长矛,显然是族中首领,正嘶声咆哮着什么,声音里满是暴戾。
“父亲的威压……”苏倾辞低声道,指尖悄悄凝聚起淡青色的灵素,“归真境的修士,仅凭气息就能震慑低阶生灵。”
叶知秋这才注意到,苏玄周身的空气似乎凝着层无形的屏障,那些狂躁的海风一靠近他,就像撞到了棉花上,悄无声息地散了。更神奇的是,随着他目光落下,那原本疯狂旋转的旋涡,转速竟慢了半分,浪头的势头也弱了些。
“千年之前,”苏玄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穿透层层浪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海族疫病横行,是我渡厄舟携药草入深海,救了你族三成族人。当年你祖父立誓,鲛人族永不对渡厄舟动武,今日是忘了?”
漩涡中心的鲛人族长动作猛地一顿,握着长矛的手明显收紧了。他额间的蓝晶闪烁了几下,像是在回忆什么,原本凶狠的眼神里,渐渐透出一丝忌惮。
“渡……渡厄舟?”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是……是神使的船?”
“神使?”叶知秋愣了愣,转头看向苏倾辞。
“鲛人信奉深海古神,”苏倾辞解释道,指尖的灵素已经织成层薄纱般的护罩,护住了身后的药庐,“他们说古神是破界境大能,能控水翻江。当年父亲救了他们,他们便把这份恩情投射到了对古神的敬畏上,喊他‘神使’。”
叶知秋心里一动。破界境?那不是苏倾辞提过的修炼七境的最高层吗?连归真境的苏玄都没能触及,这深海古神,难道真的存在过?
就在这时,鲛人族长突然“咚”地单膝跪在了水里,巨大的鱼尾拍打着海面,溅起的水花却没再往渡厄舟这边涌。他身后的数十名鲛人也跟着跪下,长矛“当啷”一声戳在海底,算是臣服的姿态。
“不知是神使驾临,”族长的声音低了许多,带着明显的讨好,“我族小辈无知,误将舟城当作入侵者,多有冒犯,还望神使恕罪。”
苏玄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挥了挥。
那动作轻得像拂去灰尘,可落在鲛人眼里,却像是天大的恩赐。族长连忙叩首,带着族人调转方向,鱼尾拍打着水面,很快就消失在深海里。那巨大的漩涡也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渐渐平息,海面重新恢复了碧蓝,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幻觉。
叶知秋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归真境的力量?不费一兵一卒,仅凭几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凶悍的鲛人俯首称臣?
“别发呆了。”苏倾辞推了他一把,脸上露出点浅淡的笑意,“去看看药庐吧,刚才的浪头打碎了不少灵草,得赶紧补种。”
跟着苏倾辞往药庐走时,叶知秋路过演武场,看见不少修士正围着议论刚才的事,语气里满是敬畏。
“城主这一手‘息浪’,比去年镇压黑鲨群时更厉害了!”
“那是自然,城主离破界境越来越近了,说不定真能触碰到古神的境界呢!”
“嘘……别乱说,破界境哪是那么好突破的?百年前灭世之战,多少归真大能折戟沉沙,也没见谁能踏出那一步……”
灭世之战?叶知秋脚步顿了顿。这个词他在奶奶的旧书里见过,只说那是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却没写具体细节。
药庐里果然一片狼藉。培育灵草的玉盆碎了不少,几株珍贵的“凝露草”被浪打得蔫头耷脑,叶片上的露珠全没了。苏倾辞蹲下身,指尖凝聚起木系灵素,轻轻拂过蔫掉的草叶,那些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起来,重新变得翠绿饱满。
“这些灵草对舟城很重要。”她一边打理,一边道,“渡厄舟的灵力屏障,全靠它们吸收天地灵素维持。若是屏障破了,外面的厄雾就会渗进来。”
叶知秋蹲下来帮忙拾捡碎玉片,忽然想起苏倾辞昨天的话:“你说我的火灵素,能克制厄雾?”
“只是猜测。”苏倾辞摇摇头,将一株断了根的“止血藤”重新栽进新盆里,“厄雾是邪祟,属阴寒,而火灵素至阳至刚,按道理是相克的。但没人试过,毕竟……”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见过厄雾还能活下来的人,不多。”
叶知秋捏着碎玉片的手紧了紧。他看着苏倾辞认真侍弄灵草的侧脸,又想起苏玄站在塔顶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座漂浮的城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鲛人退去的海面下,藏着对古神的敬畏;看似稳固的灵力屏障后,有厄雾虎视眈眈;而那遥不可及的破界境,像个悬在所有修士头顶的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催发草木时留下的暖意。或许,他这个来自尘世的“异类”,真的能在这里找到些什么——比如奶奶说的“好好活”的意义,比如那厄雾背后的秘密。
远处的清宴塔顶,苏玄望着鲛人消失的深海方向,眉头微蹙。他指尖凝着一缕极淡的黑气,那是刚才鲛人退去时,不小心沾到他衣袍上的,此刻正被他的灵素一点点炼化。
“厄雾的气息……怎么会出现在鲛人身上?”他低声自语,目光投向天际,那里的云层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