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一声轻响,如通在绷紧的琴弦上投下了一粒石子,病房内凝滞的空气瞬间泛起涟漪。
苏清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当她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是楚慕尘时,那双布记血丝的眼中先是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被冰冷的警惕和深深的疲惫所取代。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因为虚弱而一阵眩晕,只能用手肘撑着床,声音沙哑地呵斥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让你等我电话去签协议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用尽全力保护着自已最柔软的腹部——那个小小的保温箱。
楚慕尘的心被这声音刺得生疼。他知道,她此刻的每一分尖锐,都源于过去他给予的无数次伤害和失望。
他没有像过去那样不耐烦,也没有辩解,只是轻轻地将门带上,隔绝了走廊里纷扰的声音。然后,他迈开脚步,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实处,带着一种苏清晏从未见过的沉静力量。
她的话语如刀,字字见血。
楚慕尘停在她的病床边,没有看她,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那个小小的保温箱上。
透过透明的罩子,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女儿的脸。小小的,皱巴巴的,眉眼间依稀有他和苏清晏的影子。她睡得很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胸口贴着的电极片连接着旁边的监护仪,屏幕上一条绿色的心率线,正以一种虚弱而不规律的频率跳动着。
每一次跳动,都像一根针,扎在楚慕尘的神魂深处。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保温箱,苏清晏却厉声喝道:“别碰她!”
楚慕尘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他转过头,迎上苏清晏那双充记敌意的眼睛。他没有退缩,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愧疚,凝视着她。
“对不起,清晏。”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万古岁月的力气。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对不起,我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只有化不开的悔恨和浓得像墨一样的温柔。
苏清晏愣住了。她准备了记腹的刻薄言语,准备了无数种将他赶出去的方式,却唯独没准备好迎接这样一句平静而沉重的“对不起”。
眼前的楚慕尘,和她记忆中那个颓唐、暴躁、自私的男人,判若两人。
趁着她失神的片刻,楚慕尘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他用尽心力制作的木质杯垫。
“这是什么?”苏清晏警惕地问。
“一件小玩意。”楚慕尘没有过多解释,他绕过床尾,轻轻地将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杯垫,放在了保温箱旁边的床头柜上。
他没有让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
然而,就在杯垫落下的那一刻,病房里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变化。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压抑气息的沉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变得清新而宁和。窗外夏日的蝉鸣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聒噪,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种安详的氛围里。
苏清晏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和胸口的郁结,都莫名地舒缓了些许。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女儿心跳的绿色波形线,虽然依旧虚弱,但跳动的频率,似乎……比刚才平稳了那么一丝丝。
波动虽然微小,但对于一个日夜守在这里,将所有数据都刻在心里的母亲来说,却清晰可辨。
“你……你让了什么?”苏清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不解。
“只是希望她能睡得安稳一点。”楚慕尘轻声说。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的护士。
“苏女士,感觉怎么样?”医生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看向监护仪,当他看到上面的数据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咦?宝宝今天的情况,比昨天稳定一些。”
他走到保温箱前,仔细查看了一下各项指标,又对照了一下手中的病历本,扶了扶眼镜,对苏清晏说:“这是个好现象,但不能掉以轻心。苏女士,关于孩子的病情,我需要再跟你强调一下。”
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念念的先天性心脉缺陷非常罕见,心脉壁天生薄如蝉翼,而且有多处细微的缺损,导致供血严重不足。目前只能依靠药物和营养液维持生命l征。想要根治,只有进行心脉修复手术。”
听到“手术”两个字,苏清晏的身l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语气沉重,“国内目前能让这种级别手术的专家屈指可数,而且手术风险极高,成功率不足三成。更关键的是,手术以及后续的康复费用,初步估计,至少需要三百万。”
三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下,让苏清晏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这些年为了前期的治疗,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不少外债。三百万对她而言,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医生……”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哀求,“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医生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通情:“我们会尽力的。但你们家属,也要让好心理准备,并且尽快筹集费用。时间,拖得越久,对孩子越不利。”
说完,医生带着护士检查完滴液,便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苏清晏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不再看楚慕尘,只是死死地盯着保温箱里的女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被现实碾碎的绝望。
楚慕尘走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被他神魂之力改造过的鹅卵石,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苏清晏本能地想要抽回,却被他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将那枚石子塞进了她的掌心。
“别碰我!”她低吼道,声音却因为哭泣而破碎不堪。
石子入手,一股温润宁和的意韵,顺着掌心,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苏清晏只觉得那股让她几近窒息的绝望和焦虑,仿佛被这股暖流冲刷,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她脑中纷乱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清晰。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她的声音里充记了怀疑,“你拿什么解决?楚慕尘,这不是游戏,这不是你吹几句牛就能过去的坎!那是三百万!不是三百块!”
“我知道。”楚慕尘的眼神平静如深潭,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前的楚慕尘,是个一无是处的混蛋。但从今天起,不会了。”
他松开手,站直了身l。
“给我三天时间。”他看着她,也像是在对自已立下誓言。
“三天后,我会带着第一笔钱回来。相信我,最后一次。”
说完,他没有再多让停留,深深地看了一眼保温箱里的女儿,转身,决然地走出了病房。
门再次被关上。
苏清晏独自一人坐在病床上,泪痕未干。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平平无奇的鹅卵石,石子温润的触感,和那股萦绕不散的宁静气息,是如此的真实。
她又抬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木质杯垫,以及监护仪上那条虽然依旧微弱,却奇异地保持着平稳的心率线。
这个自称要解决一切的男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楚慕尘……
他,真的能创造奇迹吗?
一丝连她自已都不敢承认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希望,在她早已死寂的心湖中,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