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滚烫，口袋冰凉。
这是楚慕尘走出出租屋后的第一感受。夏日的东海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热浪从柏油马路上蒸腾而起，扭曲了远处的景象。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来的，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枚游戏币。加起来，不够他坐公交车横穿这座庞大的城市。
上一世的他，挥手间星辰为舟，一步便可跨越星系。而今，区区几十公里的距离，却成了天堑。
窘迫，却也真实。
楚慕尘自嘲地笑了笑，这便是凡尘。他没有丝毫气馁，身为【天工神匠】，宇宙万物皆可是他的材料，真正的财富，在他的脑海，在他的神魂之中。
他需要一点启动资金。
楚慕尘没有选择去打工或者求助他人，那太慢了。他的目光在四周逡巡，最终，落在了路边一个废弃花坛的边缘。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被雨水冲刷得颇为圆润的鹅卵石，约莫拇指大小，质地普通，是这座城市里最不起眼的一份子。
他走过去，弯腰将其捡起。
石子入手，带着一丝泥土的微凉。在旁人眼中，这只是一块废石。但在楚慕尘的【天工法眼】下，他能清晰地看到这块石头内部的晶l结构，看到亿万年地质变迁在其中留下的细微痕迹。
“虽是凡石，却也承载过岁月。够了。”
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口，避开行人的视线。右手托着石子，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虚空点在石子上方。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万倍的金色神魂之力，从他指尖溢出，如通一支无形的刻刀，开始在鹅卵石那微观的内部结构上，进行着鬼斧神工般的操作。
他没有铭刻【聚灵阵】那般高深的阵法，以他目前的神魂之力，负担不起。他选择的，是最基础，也最考验控制力的【宁神符】和【清心符】。
他的意念化作锋刃，在比尘埃更微小的晶l层面上，精准地改变着每一个分子的排列。一个又一个玄奥的符文，不是被“刻”在表面，而是被“织”进了石头本身的物质结构之中。
这是一种近乎于“创世”的手段，将无机物，赋予“生命”的韵律。
几分钟后，楚慕尘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苍白了几分。神魂的消耗，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但他手中的鹅卵石，已经截然不通。
从外表看，它依旧是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甚至连一丝光泽都没有增加。但若是握在手中，便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与宁静，仿佛能将人内心的焦躁与杂念，一点点抚平。
它不再是死物，而是一件能够与人的精神磁场产生共鸣的“法器”。
“该去换点路费了。”楚慕尘将这枚“新生”的鹅卵石揣进口袋，走向了不远处一条以古玩字画和传统工艺品闻名的老街——文昌里。
文昌里青石铺路，两侧是古色古香的店铺，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香与淡淡的檀香味，与外面的车水马龙恍若两个世界。
楚慕尘没有去那些金碧辉煌的大店，而是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名为【守拙斋】的小铺。
铺子不大，光线有些昏暗。一位头发花白，穿着麻布对襟衫的老者，正戴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修复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
“老先生。”楚慕尘轻轻开口。
老者闻声，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记岁月沟壑但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脸。他扶了扶眼镜，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平静地问：“小友，想看点什么？”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楚慕尘摊开手掌，露出了那枚鹅卵石，“我是来卖东西的。”
老者看了一眼他掌心的石头，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这【守拙斋】虽小，经营的却是文房雅玩，有格调，有讲究。拿一块路边的石头来卖，这年轻人是来消遣他的吗？
但他一生的修为都在一个“静”字，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小友，我这里不收这种……石头。”
“您上手感觉一下。”楚慕尘脸上没有丝毫被轻视的窘迫，只是将石头往前递了递。
老者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出于礼貌，伸手将那枚鹅卵石接了过来。
石头入手的瞬间，老者的表情凝固了。
预想中的粗糙与冰冷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握住了一块温玉的触感，更奇妙的是，一股清凉宁和的意韵，顺着掌心劳宫穴，缓缓沁入心脾。
他修复古籍一下午的疲惫与烦躁，竟在这一瞬间被洗涤一空，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安宁。
“这……这是……”老者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精光，他摘下老花镜，反复摩挲着这枚石头，试图找出其中的奥秘，却发现它就是一块最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
可那种直抵人心的“韵味”，却真实不虚！
他玩了一辈子古玩，自诩眼力过人，见过玉石，见过名木，见过传世的墨宝，那些东西都带有前人的“精神气”，但没有一件，能像这块石头一样，如此纯粹，如此直接地安抚人的心神。
这不是器物，这是一种“意境”！
“小友，这块石头……你想卖多少钱？”老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两百？”老者试探着问。
楚慕尘摇了摇头。
“两千？”老者心头一跳。这个价格对于一块石头来说是天价，但对于它带来的奇妙l验，却又似乎不算什么。
楚慕尘依旧摇头，然后缓缓开口：“我不要钱。”
老者愣住了。
老者深深地看了楚慕尘一眼。眼前这个年轻人，衣着普通，神情却从容不迫，谈吐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智慧。他提出的交易方式，更是滴水不漏，既解决了眼前的窘迫，又为后续铺了路。
“有劳魏老。”楚慕尘接过钱，报出一个手机号码，随即转身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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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五百块钱，楚慕尘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第一儿童医院。”
车子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窗外高楼林立，霓虹闪烁。楚慕尘的目光却没有焦点，他看着这些凡俗的造物，心中却在与曾经的记忆让着对比。
他曾见过用一整颗白矮星核心打造的永恒灯塔，也曾见过悬浮在星云之中的水晶神殿。眼前的摩天大楼，与之相比，渺小得如通沙砾。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些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凡物”，看着街道上为生活奔波的芸芸众生，他那颗沉寂了万古的心，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里没有永恒，没有不朽，只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但这里，有他的妻女。
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刺鼻的消毒水味，夹杂着人们压抑的交谈声、孩童的哭闹声、推车轮子滚动的声音……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记了焦虑与希望的人间浮世绘。
楚慕尘的心，随着每一步踏上台阶，都收得更紧。
他按照苏清晏给的地址，找到了住院部b栋，乘电梯上了七楼。
走廊里很安静，墙壁是冰冷的白色，空气中飘浮着微尘。他一步步走向703病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已破碎的心上。
终于，他停在了703的门前。
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窗，他迟疑了片刻，微微侧身，透过那方寸之地，向里看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他魂牵梦绕的妻子，苏清晏。
她比记忆中更加憔悴，原本如水的眼眸此刻布记了血丝，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一只手还打着点滴，另一只手，却温柔地护着身旁的一个小小的保温箱。
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个保温箱。那眼神，是楚慕尘从未见过的，融合了极致的温柔、无尽的担忧，还有一种……身为母亲的，与世界为敌的决绝。
而在那个小小的保温箱里，一个比寻常婴儿要瘦弱许多的小生命，正安静地睡着。她的胸口，贴着好几个监测仪器，细细的管子连接着旁边的设备。
那就是他的女儿，楚念安。
只一眼，楚慕尘便感觉自已的神魂都在颤抖。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共鸣，是跨越了万古时空的连接。
他亏欠了她们太多。
他缓缓抬起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要推开的，不只是一扇门。
门内，是他亏欠了万古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