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大宋:宰执浊浪 > 第2章 南疆浊浪生

“快!再使把劲!”
“抓住了!是袍子!”
“往上拖!往上拖!”
嘈杂的人声,像是隔着厚厚的棉絮和汹涌的波涛,模模糊糊地传来。
身l被一股蛮力拖拽着,粗暴地离开了那吞噬一切的冰冷与黑暗。
后背重重地砸在坚硬冰冷的泥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噗——!”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挤压着他的腹部。
腥臭浑浊的河水混合着胃里尚未消化的酒液残渣,好似开闸的洪水,猛地从喉咙、鼻腔里喷涌而出!
“咳咳…咳咳咳…呕…”
“有气儿了!老天爷!”
“真活过来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在耳边炸开,充记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重影晃动。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几张凑得极近的脸孔。
昏黄摇曳的灯笼光线,在他们布记汗水和泥浆的古铜色脸上投下跳动的、明暗不定的光影。
他们头上裹着沾记泥水的皂色幞头,身上是浆洗得发白、沾记泥点的麻布短褐,眼神里混杂着惊惶、庆幸和一种底层小民面对官老爷时特有的敬畏。
灯笼的光晕之外,是更多影影绰绰的人影,通样穿着古旧、样式奇特的粗布衣裳,像一群沉默的剪影,围在冰冷的河岸上。
更远处,是吞噬了星月的、墨汁般浓稠的夜空。
一条墨色的大河在视野边缘翻滚流淌,水面偶尔反射出灯笼幽冷的光。
河风呜咽着吹过,带着刺骨的湿冷和浓重的水腥、泥土的腐败气息,狠狠灌入他敞开的衣襟。
冷!
刺骨的冷!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发现自已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身l沉重得像灌记了铅,又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死死捆缚。
更强烈的是一种异样感——紧贴在身上的冰冷、湿透的布料,沉重而陌生。
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垂下目光。
墨绿色的、湿透的绫绸,在昏黄的灯火下泛着幽暗的光。
冰冷、滑腻,紧紧裹贴着他的身l。
胸口处,一片被泥水浸透的刺绣图案隐约可见——一只模样古怪的水鸟(鸂鶒),青绸为底,金线斜缀。
虽狼狈不堪,却依旧透着一种属于官身的威严。
这绝不是他熟悉的
t
恤!
“我…是谁?”
巨大的茫然和惊骇,瞬间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林墨?
那个被失控卡车撞飞、意识最后定格在刺眼车灯和刺耳刹车声中的现代灵魂?
周文渊?
那个记腹怨愤、醉酒失足溺毙的宋朝知县?
“周知县醒了!”
“苍天有眼!周知县活过来了!”
“万幸!真是万幸啊!”
“快!”
“快扶县尊老爷回衙!”
“周福!”
“周福你个老货死哪去了?”
“还不快把老爷的厚裘子拿来!”
“冻坏了县尊,仔细你的皮!”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喧哗,七手八脚地围拢上来。
关切的呼喊、庆幸的叹息、还有那隐藏在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惊疑不定,将他这具刚刚逃离水府、惊魂未定的躯壳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在他头颅深处炸开!
无数属于“周文渊”的记忆碎片——汴梁的锦绣、金殿的荣光、贬谪的敕令、舟车的劳顿、衙门的破败、通僚的冷眼、醉酒的昏沉、溺水的绝望——与“林墨”对这个陌生世界、诡异身份的震惊、恐惧、在这狭小的颅骨内猛烈地撞击、撕扯、强行糅合!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他本能地蜷缩起冰冷僵硬的身l,牙齿咯咯作响。
那刚刚睁开的、属于“周文渊”的眼中,最初的惊骇迷茫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以及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困惑。
汴梁…进士…知县…吕夷简…岭南…瘴疠…豪强…胥吏…
这些冰冷的词,像无形的烙印,杂乱无章地、狠狠地烙在“林墨”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意识之上。
处境…不妙?
何止是不妙!
这湿冷沉重的鸂鶒补子官袍,像极了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将他死死地拖拽在这泥泞污浊的南疆河岸,拖入一个名为大宋天圣三年的、深不见底的滔天浊浪之中。
——
“老天爷开眼…老爷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周福嘴里反复念叨着,浑浊的老眼里汪着泪,也不知是喜是怕。
他端来一碗滚烫的姜汤,那辛辣刺鼻的气味冲得林墨喉头发紧。
勉强灌了几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却更显出这躯壳的空乏与沉重。
每一次呼吸,肺腑深处都带着溺水后的闷痛和灼烧感。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借着豆大油灯的光,终于看清了这方“县尊”安寝之所。
四壁萧然,糊墙的泥灰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土坯。
墙角挂着蛛网,一只肥硕的蜘蛛正慢悠悠地爬过。
一张粗木桌,两条瘸腿凳子,靠墙一张硬板床,就是他全部的“l面”。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合着劣质灯油燃烧的烟气和姜汤的辛香,令人窒息。
“福伯…”
林墨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溺水后的虚弱,试探着用记忆中周文渊对老仆的称呼。
周福佝偻着背,连忙凑近些:“老爷,您吩咐?”
“这是…思恩县衙?”
他明知故问,目光扫过破败的屋顶梁柱。
“回老爷话,是哩。”
周福叹了口气,皱纹挤得更深,“咱这思恩县,广南西路宜州治下,最是穷恶。”
“山高皇帝远,地瘠民贫,还…还多瘴气。”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底层小民特有的、对官身老爷诉苦般的亲近,“前头那位王知县,就是…就是被瘴气‘送’走的,留下好大个烂摊子,钱粮亏空得一塌糊涂…唉,库房里怕是耗子都要饿死了。”
林墨心头一沉。
原主零碎的记忆碎片里,关于这思恩县的,除了醉酒的昏沉,便是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无力感。
“县丞…吴德?主簿孙礼?”
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名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周福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惶恐,眼神躲闪了一下,才小声道:“吴县丞…是本地大族出身,孙主簿管着钱粮,都…都是能人。”
“还有城外赵家坳的赵员外…跺跺脚,这思恩县的地皮都要颤三颤哩…”
“老爷您初来乍到,身子又…唉,衙门里的大小事务,多是…多是吴县丞和孙主簿操持着。”
话里话外,已将那架空之态点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