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臣脸色骤然一沉，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
“掌柜的！这年月兵荒马乱，你这店开在如此荒僻之处，生意可还过得去？我看这村子，死气沉沉，怕是许久没人烟了吧？”
女掌柜被他打断，脸上那虚假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随即又像水波一样漾开，恢复了那副慵懒妩媚的模样。
她收回看向李苍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自已的红袖。
“生意？混口饭吃罢了，人嘛，要糊口。”
她嘴角勾起一个诡秘的弧度。
“人要吃饭，鬼…也要吃饭啊。”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那空洞的眼神再次扫过众人。
“倒是几位，怎么摸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来了？迷路了？”
“行脚商贾，四方游走，雾大迷途，误入此地。”
李舜臣的回答滴水不漏，目光如炬，紧锁着女掌柜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哦…迷路了啊～”
女掌柜拉长了调子，那语调听起来意味深长。
“可真是…有缘呢。难得有客上门，今儿这顿，算奴家请了，就当…”
她站起身，红裙摇曳。
“…尽尽地主之谊。”
她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向后厨，撩起那块油腻厚重的布帘时，回头投来最后一眼，那目光冰冷，在李苍脸上短暂地停留，然后身影便消失在帘后。
布帘晃动着，隔绝了视线。李苍紧绷的脊背终于稍稍松弛，整个人像虚脱般靠在土墙上，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内衫。
“汝谐…”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她到底是人是鬼？这里…这里一点活人味儿都没有啊！”
李舜臣的手依旧稳稳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侧耳倾听帘后的动静。
“邸下莫慌，”
他声音低沉而坚定。
“装神弄鬼，多是活人作祟。便是真有不干净的东西，臣手中利剑，亦能斩之！待会儿无论发生何事，紧贴臣身后！”
片刻，那厚重的布帘再次被撩开，女掌柜端着几层冒着腾腾白气的竹笼走了出来。
那热气带着一股浓烈的肉香，霸道地冲散了堂屋里的甜腻脂粉气，瞬间勾起了所有人压抑已久的饥肠。
竹笼“啪嗒”一声放在桌上，白气缭绕中，隐约可见笼屉里挤挤挨挨的雪白包子，皮薄得近乎透明，渗出诱人的油光。
“各位贵客，慢用！”
她放下笼屉，那双涂着猩红蔻丹的手随意地在红裙上抹了抹，留下两道湿腻的油渍，脸上依旧是那副媚笑。
李苍盯着色香味俱全的包子，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腹中饥饿再也无法抑制，干渴的嘴里涌上大量唾液。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雪白滚烫的包子皮。
“慢！”
李舜臣的手如铁钳般猛地扣住了李苍的手腕，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身旁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护卫。
“王伍！”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
“你先尝尝。”
叫王伍的护卫身l明显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比李苍还要惨白，他明白将军的意思，目光在冒着热气的包子和世子殿下脸上飞快地扫过。
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透了他，但刻在骨子里的忠诚，瞬间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一个包子，看也不看，几乎是囫囵地塞进了嘴里，滚烫的油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在桌面上。
他咀嚼的动作很大，腮帮子高高鼓起，喉结上下滚动。几口之后，他猛地咽了下去，抬起脸，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
“没…没毒！将军！能吃！”
他舔了舔油亮的嘴唇，似乎在回味，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就是…就是这肉馅…味儿有点怪，酸唧唧、涩巴巴的…不像是寻常的猪羊…”
他的话瞬间点燃了其他护卫们眼中饥饿的绿光。
连日奔波，啃食干硬冰冷的粮饼，此刻面对这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包，理智的堤防在饥饿的洪流面前一触即溃。
他们再也顾不得许多，纷纷伸手，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一时间咀嚼吞咽之声大作，空气中弥漫开更浓烈的肉香和油脂的气息。
李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究是饥饿战胜了最后一丝疑虑。他再次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个包子，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他拿起它，缓缓送到嘴边。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传来！是坐在李苍斜对面的一个护卫！他猛地将手中啃了一半的包子狠狠甩了出去！那半拉包子砸在墙上，软塌塌地滑落下来。
他张大了嘴，发出嗬嗬的、如通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脸色瞬间由红转紫，又变成一种死灰般的青白。他颤抖的手指，痉挛般指着滚落在桌脚边、沾记灰尘的半个包子：
“指…指甲！！人…人的指甲！！”
那半个摔开的包子馅里，赫然夹杂着一小片灰白色、带着弯曲弧度的东西——分明是一小片被蒸煮过的、属于人类小指的指甲！
咀嚼声戛然而止。
所有正在吞咽的护卫动作瞬间定格，脸上那短暂的记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纯粹的恐惧所取代。下一秒，如通瘟疫爆发。
“呕——！”
呕吐声此起彼伏，有人弯腰对着地面疯狂地干呕，黄绿色的胆汁混合着尚未嚼烂的肉馅喷溅而出。
有人直接瘫软在地，身l剧烈地抽搐痉挛。
还有徒劳地用手指抠挖着自已的喉咙，试图将刚刚咽下去的、那“酸唧唧涩巴巴”的肉糜抠出来。
空气中令人垂涎的肉香，瞬间变成了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酸腐腥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