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潮水倒灌——
母亲在晨光里为她读《罗密欧与朱丽叶》,羊皮纸书页蹭过她的脸颊,带着青苹果香气的发丝垂落:“看,朱丽叶服下假死药时,也以为能骗过死神呢……”
马场草浪翻涌,母亲将她抱上小矮脚马,自已却骑上一匹她看不见的黑色夜骐。五岁的她咯咯笑着问为什么,母亲只是用冰凉的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是……怎么可能呢?记忆怎么会骗我?”
查尔斯在她周围施下闭耳塞听,低声道:“大家刚找到你时,你描述的记忆根本不是真正的克伊斯先生。而且……你的母亲在你出生三个月后就去世了。”
阿利娜猛然僵住。
她突然意识到,记忆中母亲的面容是模糊的,只有那双和自已一模一样的紫罗兰色眼睛清晰得刺目。而父亲的身影,几乎从未在她的回忆里出现。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眩晕感如浪潮般席卷而来,脚下的地面仿佛正在塌陷。查尔斯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遥远而失真。
“我……我不明白。”她喃喃道,喉咙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勒紧,“那些记忆那么真实……我能感觉到她的温度,闻到她的气息……”
查尔斯沉默片刻,目光沉沉地望向远处,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他低声道:“记忆可以被修改,阿利娜。尤其是……当有人希望它被修改的时侯。”
“你是说……有人篡改了我的记忆?”她的声音几乎破碎,“可谁会这么让?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记忆可以被篡改,那么诅咒呢?是否也从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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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
灰尘在斜照的月光中浮动,像是无数细小的幽灵。阿利娜攥紧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知道你在!”她的声音在空荡的阁楼里回荡。
“你总爱把戏剧性的场景选在阁楼。”嘶哑的嗓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细小的虫蚁爬过耳膜。黑袍身影如烟雾般凝聚,面具上的孔洞吞噬着光线,仿佛连空气都被它吸走。
“是你篡改了我的记忆,对不对?”魔杖尖端迸出火星,她的声音近乎嘶吼,“那些关于诅咒的预言——是不是也是假的?”
死神沉默着,像是一道无底的深渊。
阿利娜咬紧牙关,猛然挥手——面具滑落的瞬间,月光从天窗倾泻而下,照亮了那张脸。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通样的弧度,通样的轮廓,通样的紫罗兰色眼眸,在月光下流转着近乎妖异的光彩。只是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带着她记忆里熟悉的、略带忧伤的微笑,身l的边缘模糊不清,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风里。
“不……这不可能……”她踉跄着后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即使她和母亲再像,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可眼前的人带给她的熟悉感,却像潮水般淹没她的理智。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濒临崩溃的琴弦。
对方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时机到了,你会知道一切。”她轻声说,“但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她抬起近乎透明的手,指尖轻轻触碰阿利娜的脸颊,冰冷得像是冬夜的雾气。
“我就是你,阿利娜·克伊斯。”
阿利娜的呼吸凝滞了一瞬,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
“你……是我?”她的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黑袍女子——不,是另一个“她”——微微偏头,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流淌着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疲惫。
“是的,但也不完全是。”她的声音比方才清晰了些,褪去了那层嘶哑的伪装,听起来竟与阿利娜自已的嗓音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低哑。
阿利娜的喉咙发紧,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却一个也抓不住。她只能死死盯着那张与自已一模一样的脸,试图找出破绽——可没有。
“你在说谎。”她咬牙道,身l微微颤抖,“时间魔法不可能回溯这么久,而且——你为什么要扮成死神?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记忆?”
未来的阿利娜垂下眼睫,阴影覆住她的神情。
“因为有些事,必须按照特定的轨迹发生。”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一切都会崩塌。”
“什么崩塌?谁的轨迹?”阿利娜指着她,逼近一步,手指几乎抵上对方的胸口,“你篡改了我的记忆,让我以为母亲还活着,让我相信那个该死的诅咒——现在却说不能告诉我原因?”
“有些真相,现在的你还不能承受。”她的目光越过阿利娜,望向阁楼深处某片阴影,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但如果现在告诉你一切,未来就会改变。而我……不能冒这个险。”
阿利娜的胸口剧烈起伏。理智告诉她这荒谬至极,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直觉却在尖叫——她在说真话。
“证明给我看。”她突然说道,声音嘶哑,“如果你真的是未来的我,就告诉我只有‘阿利娜·克伊斯’才会知道的事。”
年长的“她”沉默了一瞬,忽然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没有魔杖,没有咒语,但空气中却浮现出细碎的光点,渐渐凝聚成一幅画面——
五岁的阿利娜蜷缩在衣柜里,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缺了耳朵的布偶兔。门外传来父亲压抑的怒吼和瓷器碎裂的声音。月光从衣柜缝隙漏进来,照在她记是泪痕的脸上。
阿利娜如遭雷击。
这是她最深处的记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甚至连查尔斯都不知道。
被修改的记忆中,自已被“母亲”抱出自已,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捂住自已的耳朵,但她仍然能清晰听到父亲发怒的声音。
“那天晚上,你对自已立下第一个誓言。”年长的“她”凝视着幻象,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说,再也不要软弱到只能躲起来哭。”
幻象消散了。阁楼重归寂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阿利娜突然感到一种诡异的抽离感,仿佛灵魂正漂浮在空中,冷眼旁观这场荒谬的对峙。
“如果……如果你真的是未来的我,”她听见自已问,“那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年长的“她”闭了闭眼。那一瞬间,阿利娜竟在她脸上看到某种近乎绝望的神情。
“为了纠正错误。”她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我付出一切代价都想要挽回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