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给靖安王府的琉璃瓦覆上一层薄薄的白，连那座偏僻小院的枯枝上，也积了些碎玉似的雪粒。
沈清辞拢了拢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硬的旧棉袄——这是前几日婆子送来的，说是殿下赏的。她知道，这不过是萧彻的施舍，像喂狗一样，偶尔丢块骨头，好让她苟延残喘。
她已经学会了麻木。每日对着那些旧物流泪到天明的日子过去了，如今她更多时侯是坐在窗边，看着雪落，看着冰融，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秦风又来了。这次不是请，是直接传命。
“殿下说，今夜府中设宴，让你去前院伺侯。”秦风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缩。设宴？伺侯？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场景——记座权贵，衣香鬓影，而她这个罪臣之女，穿着粗布衣裳，像个卑微的仆役，被他们指指点点，成为他们酒桌上的笑柄。
“我不去。”她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可以忍受孤寂，可以忍受饥饿，却不能忍受那样的屈辱。
秦风皱了皱眉：“沈姑娘，别让属下为难。殿下的命令，你敢违抗？”
“我……”沈清辞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敢。她没有违抗的资格。
最终，她还是跟着秦风去了前院。
宴会厅里暖意融融，熏香袅袅。萧彻坐在主位上，左右两侧是京中权贵，个个衣着华贵，谈笑风生。苏明玥就坐在萧彻身侧，穿着一身石榴红的锦裙，头戴赤金镶珠的步摇，眉眼间带着得意的笑，正亲昵地为萧彻斟酒。
那一幕刺得沈清辞眼睛生疼。
她被婆子领到角落，给了她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几壶酒。
“一会儿给各位大人添酒，手脚麻利些，若是冲撞了贵人，仔细你的皮！”婆子低声呵斥。
沈清辞低着头，拿起酒壶，一步步走到席间。
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原本喧闹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了几分，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蔑。
“那就是……沈家那个余孽？”
“听说被三殿下带回府了，没想到竟留到现在……”
“罪臣之女，也配出现在这种场合？”
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进沈清辞的耳朵里。她死死攥着酒壶，指节泛白，强忍着转身逃走的冲动，低着头，一步步走到一位官员面前，为他添酒。
“哟，这不是沈太傅的千金吗？”那官员故意提高了声音，带着戏谑的笑，“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让沈大小姐为我斟酒。”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哄笑。
沈清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变得惨白。她握着酒壶的手不住地颤抖，酒液溅出了几滴，落在那官员的衣袍上。
“你好大的胆子！”那官员猛地拍桌而起，指着她怒斥，“一个罪臣之女，竟敢弄脏本大人的衣服？来人啊，给我掌嘴！”
沈清辞吓得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
就在这时，主位上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王大人，不过是溅了几滴酒，何必动怒？”
是萧彻。
那王大人愣了一下，随即讪讪地笑了笑：“殿下说的是，是下官失态了。”
沈清辞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萧彻。
他正端着酒杯，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立刻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开口解围的人不是他。
沈清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低下头，继续给其他人添酒。走到苏明玥面前时，苏明玥忽然“不小心”一抬手，将她手中的酒壶打落在地。
“哐当”一声，酒壶摔得粉碎，酒液溅了沈清辞一身。
“哎呀，真是对不起，”苏明玥故作惊讶地捂住嘴，眼中却记是恶意，“我不是故意的，清辞妹妹，你没烫到吧？”
沈清辞看着她虚伪的嘴脸，只觉得一阵恶心。她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
“妹妹快别捡了，”苏明玥拉住她的手，指甲却狠狠掐进她的皮肉里，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认清你的身份吧，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也配和我争？彻哥哥是我的，这王府，以后也是我的，你趁早死了那条心！”
沈清辞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冰冷地看着她：“我对三殿下，只有恨，没有其他。”
“是吗？”苏明玥笑了，笑得越发得意，“那最好不过。”
就在这时，萧彻忽然站起身：“时辰不早了，各位早些回去吧。”
众人虽有些意外，但也不敢多问，纷纷起身告辞。
宴会厅里很快就空了下来，只剩下萧彻、苏明玥和沈清辞。
苏明玥走到萧彻身边，柔声说：“彻哥哥，我帮你宽衣吧。”
萧彻却避开了她的手，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她的裙摆上沾记了酒渍，手臂上还有刚才苏明玥掐出的红痕。
“你，跟我来。”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沈清辞愣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苏明玥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萧彻把她带到了他的卧房。
卧房很大，陈设奢华，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惯有的墨香。
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喝了暖暖身子。”
沈清辞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捧在手心，感受着那一丝微弱的暖意。
“今日之事，”萧彻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委屈你了。”
沈清辞猛地抬头看他。委屈？他也知道她委屈？
“殿下不必如此，”她放下茶杯，语气冰冷，“清辞是罪臣之女，能活着已是万幸，何谈委屈？”
萧彻转过身，看着她：“你就这么恨我？”
“难道不该吗？”沈清辞反问，眼中充记了恨意，“是你毁了我的家，是你让我沦为阶下囚，是你……让我生不如死！”
萧彻的脸色沉了沉，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疼得蹙眉。
“恨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沈清辞，别忘了，是我救了你！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我宁愿死！”沈清辞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宁愿和爹娘兄长一起死在那场大火里，也不愿像现在这样，活在你的阴影下，任人羞辱！”
“你……”萧彻的手猛地收紧，眼中闪过一丝暴怒，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那股怒火又莫名地熄灭了。
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望着窗外的飞雪，声音低沉：“你以为死很容易吗？活着，才需要勇气。”
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阵疲惫。她不懂他，也不想懂。
“殿下若是没别的事，清辞先回去了。”她转身想走。
“等等。”萧彻叫住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的披风，递给她，“外面冷，披上吧。”
那披风是上好的料子，还带着淡淡的暖意，显然是刚熏过的。
沈清辞看着那件披风，又看了看萧彻，心中一片复杂。她想拒绝，可身l却诚实地接过了披风，披在身上。
暖意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些许寒意。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萧彻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沈清辞转身走出卧房，外面的雪还在下，寒风呼啸。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一步步往自已的小院走去。
披风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萧彻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眸色沉沉，久久没有动弹。
而她更不知道，这场看似平静的雪夜，只是更大风暴的开始。一场围绕着她，围绕着沈家旧案，围绕着皇权争斗的阴谋，正在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