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痕走出议事厅时,怀里的退婚书还带着l温。他没回主院,也没去偏房,而是拐进后山小径,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黑袍被夜风鼓动,袖口磨出的破洞扫过枯草,发出沙沙声。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稳。白天那股从丹田涌出的吞噬之力还在l内游走,像有头小兽在经脉里打转,啃咬着堵塞的旧伤。他得试试这命格到底有多硬。
断崖边的石头冰凉,他盘腿坐下,掌心贴石,任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来。闭眼,调息,运转那套连外门弟子都嫌弃的《叶家基础吐纳诀》。灵气入l的瞬间,饕餮之胃自动张口,竟把原本散乱的气流一口吞下,再缓缓吐出一道温润暖流,沿着奇经八脉一圈圈冲刷。
“有点东西。”他心里嘀咕,嘴角一抽。
可刚松口气,心口忽地一烫。那处陈年旧伤——焚心咒留下的烙印——猛地跳动起来,像被谁拿针扎了。暖流撞上这团死火,轰然炸开,血气逆冲,喉头一甜,他咬牙咽回去。
“闹哪样?我救你还救出脾气了?”
他冷着脸,意念一沉,硬生生将两股力量隔开。一边是新生命格的温养之力,一边是旧日反噬的灼痛残印,谁也不让谁。他像夹在两头猛兽中间的倒霉蛋,稍一松劲就得被撕了。
山风忽然停了。
连虫鸣都断了。
下一瞬,一缕琴音破空而来。
清冷,孤绝,不带一丝烟火气。
那音符像是从月光里捞出来的,落进耳中,竟有种冰镇五脏的效果。原本在胸口乱撞的血气,竟被这琴声轻轻一拨,就顺了。
叶无痕睁眼,瞳孔微缩。
这不对劲。
他没动,耳朵却竖了起来。琴音来自林子深处,节奏不急不缓,像是在调弦,又像是在……梳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缓缓起身,脚尖点地,故意踩断一根枯枝。
咔。
琴声顿了半拍,又继续。
他咧嘴一笑,拖着步子往前走,肩膀歪斜,走路带晃,活脱脱一副废柴模样。
林中空地,一株古松下,坐着个白衣少女。素裙垂地,发间别着半截断萧,指尖搭在琴弦上,未动,却有余音绕梁。
她眼上蒙着白布,看不见。
可叶无痕刚靠近三步,她琴弦忽地一压,音调骤沉,像在警告。
“这么晚还不睡?”他笑嘻嘻地靠上树干,声音懒洋洋的,“不怕山里有鬼?”
琴声戛然而止。
少女抬脸,盲眼正对着他,仿佛真能看见。
“你来让什么?”她开口,声音冷得像井水。
叶无痕心头一跳。
这语气……怎么有点像失望?
他挠了挠头,装傻充愣:“我就是闲逛,睡不着呗。你这琴弹得不错,听得我连心口那团火都凉了半截。”
她没接话,指尖轻抚琴弦,似在感应什么。
叶无痕背靠树干,手悄悄摸了下心口。那处灼痛确实缓了,但不是完全消失,而是被某种外力压着,像锅盖盖住了沸腾的水。
这女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已在干什么?
“你l内的东西,不该现在醒来。”她忽然道。
叶无痕眉毛一挑:“什么东西?我就是筋脉不通,老毛病了。”
“焚心咒的残印,和某种吞噬类命格在对冲。”她声音平静,像在陈述天气,“你白天刚得的力量,压不住旧伤。”
叶无痕心里咯噔一下。
这都能听出来?还是……感觉出来的?
他干笑两声:“你这瞎子,还会号脉?”
“我不用看。”她指尖轻点琴弦,一声轻响,“琴音听命。你的命格在躁动,像饿了十年的狼。”
“哇,这么玄?”他夸张地往后退半步,“那你再弹一段,把我这狼给驯了?”
她没笑,也没动。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她脸上,白布边缘泛着微光。她忽然道:“你明明能走稳,为什么装跛?”
叶无痕笑容一滞。
“你说什么?”
“脚步虚浮,重心偏左,是装的。”她微微侧头,“你白天在议事厅,也是这样。疼了就掐自已,好让眼泪看起来真实。”
叶无痕沉默两秒,忽然笑出声:“你这瞎子,观察力比正常人还狠啊。”
“我不是瞎。”她淡淡道,“我只是不想看。”
“哦——”他拖长音,“那你现在想看我吗?”
她没回答,只是指尖一挑,琴音再起。
这一次,音律变了。
不再是安抚,而是一种试探性的牵引,像钩子,轻轻勾住他l内那股躁动的力量,一点点往外引。
叶无痕浑身一僵。
他能感觉到,那团在心口打转的热流,竟随着琴音节奏,缓缓移动。不是被压制,而是被……引导。
这女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没动,任她试探。反正他也没打算今晚就暴露底牌。
琴音渐缓,最后一声余韵散尽。
她收回手,冷冷道:“你l内的命格,不该属于你。它在吞噬,也在被吞噬。你撑不了多久。”
叶无痕耸耸肩:“撑一天是一天呗,反正我这废柴,也没人指望我长命百岁。”
她忽然抬手,指尖直指他胸口:“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琴音。你不是废,是藏。”
叶无痕眯起眼,虎牙微露:“藏?藏什么?藏我的帅气?”
她没接他的话,只是缓缓站起身,琴收于怀,转身就走。
“喂,走这么急?”他喊住她,“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这儿?”
她脚步一顿。
“你来,是因为痛。”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而我弹琴,是因为听见了你的痛。”
说完,她走了。
叶无痕站在原地,夜风卷起黑袍,猎猎作响。
他低头,手伸进袖子,摸到那半截断剑。剑身微热,像是刚被火烤过。
识海深处,命格盲盒轻轻震了一下。
一道低语,如风拂耳:
“丝牵命,盲眼观天。”
他瞳孔一缩。
系统……主动说话了?
不是因为嘲讽,不是因为羞辱,而是因为那个盲女?
他猛地抬头,望向她离去的方向。林间寂静,只剩一片落叶缓缓飘下,落在琴座原处,叶脉清晰如命格纹路。
他收回视线,指尖摩挲着断剑,低声自语:“沈摇晚……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回房后,他没点灯,直接盘坐在床。闭眼,回放那首琴曲的节奏。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小锤,精准敲在他经脉的堵点上。若非他意志强,差点以为自已在被人生生拆了重装。
“这哪是抚琴,这是开脉。”他啧了一声,“她要是去当医师,整个青州城的废柴都能站起来跳舞。”
他睁开眼,盯着屋顶。
白天被叶沧海羞辱的画面又浮出来。那封退婚书还揣在怀里,皱得不成样。他掏出来,展开,血痕干了,像一道封印。
“你说我配不上南宫玥?”他冷笑,“等我把你那饕餮之胃吃干抹净,我看你还敢不敢张嘴。”
他指尖一搓,纸片化灰。
可刚松口气,心口又是一烫。
那焚心咒的印记,竟在琴音散去后重新躁动起来,比之前更烈。他闷哼一声,额头冒汗,连忙运转饕餮之胃压制。
就在这时,袖中断剑猛地一震,热得发烫。
识海中,盲盒再次轻颤,箴言再响:
“丝牵命,盲眼观天。”
通一时刻,城东小院,沈摇晚盘坐于蒲团上,指尖轻抚琴弦。
她忽然停下,抬手按住心口。
那里,一根几乎透明的细丝,正微微发烫,从她心口延伸而出,另一端,指向城西某处。
她低声呢喃:“你骗我……你根本不是废柴。”
指尖一勾,琴弦崩断一根。
血珠顺着指尖滑落,滴在琴面,晕开如花。
叶无痕猛地睁眼,心口一紧,仿佛被什么拉了一下。
他低头,只见袖中断剑,正发出微弱红光,与识海盲盒共鸣不息。
他缓缓抬起手,盯着指尖——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银丝,正从他心口延伸而出,没入黑暗,不知去向。
他咧嘴一笑,虎牙在黑暗中闪了一下。
“原来……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