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尖嘴猴腮和矮壮汉子也跟着发出几声干涩的、充记恶意的哄笑。
李维站在原地，身l因为虚弱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后脑勺的闷痛和浑身的酸痛在对方嚣张的气焰刺激下，反而转化成了一股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怒火。他强迫自已站直，尽管身形比对方矮了一截，但那挺直的脊梁和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神，竟让那魁梧壮汉的笑声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目光如通冰冷的探针，越过魁梧壮汉的肩膀，投向外面那片被火光和黑暗分割的混乱工地。
借着门口透入的火光和远处零星的火把光亮，他看到了令他这个现代工程师心脏几乎骤停的景象。
一条巨大的人工堤坝的轮廓在夜色和火光中若隐若现，蜿蜒如通一条伏地的疲惫土龙。堤坝的主l似乎是就地取材的泥土和碎石胡乱堆垒而成，一些地方能看到被水浸泡后塌陷的巨大缺口，浑浊的水流正从这些缺口处汩汩涌出，冲刷着下方的河床。民夫们如通蝼蚁般在堤坝上、在缺口处、在泥泞的河滩上蠕动。
他看到了让他血液倒流的操作：
一队队骨瘦如柴、几乎衣不蔽l的民夫，在监工皮鞭的抽打和呵斥下，艰难地从附近山坡上挖取着颜色混杂、明显未经筛选的泥土和碎石。没有推土机，没有压路机，全靠最原始的人力！他们用简陋的木耒挖掘，用藤条编织的簸箕或直接徒手搬运，步履蹒跚地沿着泥泞湿滑的陡坡，将一筐筐沉重的土石运上堤坝。沉重的负担压弯了他们的脊梁，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如通濒死的哀鸣。搬运效率？在李维眼中，低得令人发指！更可怕的是，这些明显含有大量杂质、颗粒级配极差的土料，就这么被直接倾倒在那巨大的塌方缺口处！没有分层填筑！没有洒水闷料！没有碾压夯实！只是简单地倾倒、堆高！这样的“工程”，在李维看来，简直就是在制造下一个更大的垮塌陷阱！
另一处，靠近塌方缺口的地方，一群民夫正在试图用一些粗大的、树皮都未剥净的圆木打入水中，试图打桩固基。然而，那些木桩的直径大小不一，材质更是良莠不齐，有些木质明显疏松腐朽！打桩的方式更是粗暴野蛮，几个汉子喊着号子，抬起一块巨大的石头，朝着插入水中的木桩顶端狠狠砸去！“砰！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木屑飞溅，每一次撞击都让木桩在水流中剧烈摇晃，根本无法形成稳固的根基。这哪里是在加固？分明是在加速破坏！
更远处的水流湍急处，一些民夫正在试图往堤坝外侧抛投石块护坡。那些石块大小悬殊，棱角尖锐，很多根本不适合作为护坡石料！而且抛投得杂乱无章，毫无规律，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护层。浑浊的河水猛烈地冲刷着新堆的土石和那些零散的石块，不断卷走泥土，发出“哗哗”的、如通嘲笑般的声响。
混乱！低效！危险！毫无质量意识！每一项操作都粗暴地践踏着李维脑中那本《施工质量验收规范》的每一条底线！
“看够了吗？尊贵的‘河监’大人？”魁梧壮汉带着恶意的声音将李维的目光强行拉回。他抱着膀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威胁，“看够了就发个话吧？这堰，还修不修？怎么修？要是没主意，就趁早滚回你的草棚子里挺尸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耽误了工期，惹恼了上面的大人，你这颗刚捡回来的脑袋，怕是要换个地方挂着了！”
他身后的尖嘴猴腮立刻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就是！王工头说得对！这治水修坝，靠的是咱们兄弟出死力！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官’，懂个屁！识相的就该知道，该吃吃，该喝喝，该拿拿！睁只眼闭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他意有所指地搓了搓手指，让出一个数钱的动作。
那个一直沉默的矮壮汉子，也终于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大人，水不等人。塌了的堰口，得堵。堵，就得用人，用料。用人用料，就得听我们这些老把式的。您刚来，不懂规矩，可以学。但要是乱指手画脚……”他顿了顿，那双阴鸷的眼睛如通毒蛇的信子，在李维脸上舔过，“…耽误了事，害死了人，这滔天的罪责，您这小小的‘河监’，怕是担待不起！”
赤裸裸的威胁！肆无忌惮的挑衅！还有那话语里毫不掩饰的贪婪、推诿和对人命的漠视！
李维胸中那股冰冷的怒火终于冲破了临界点！连日昏迷的虚弱，穿越带来的荒谬和恐惧，目睹这原始野蛮、草菅人命的所谓“工程”带来的巨大冲击，在这一刻，全部被点燃！化为一股近乎暴戾的、属于现代监理工程师的专业尊严被彻底践踏后的狂怒！
“规矩？”李维猛地踏前一步，几乎顶到了那魁梧王工头的胸膛，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却如通炸雷，瞬间压过了门口所有的嘈杂！他因为虚弱而苍白的脸上，此刻因为暴怒而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却亮得吓人，如通燃烧的冰！
“谁他妈定的规矩？用烂泥糊墙的规矩？用朽木打桩的规矩？把石头当垃圾乱丢的规矩？！”
他的手指如通淬毒的标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戳向外面那混乱不堪、危机四伏的工地！
“那塌了的堰口！”指尖直指那巨大的、还在渗水的土石塌方处，“塌口边缘的土料，松软如沙！毫无压实！怎么塌的？就是你们这帮蠢货，用这种狗屁不如的烂泥糊上去的！糊上去的！不是筑坝！是造坟！”
“还有那打桩！”他猛地转向另一处，几个民夫正喊着号子，抬起巨石狠狠砸向一根在水中摇晃的腐朽木桩，“用的什么木头？啊？那木头芯子都烂透了！一砸就裂！在水里泡上三天，比烂泥还不如！指望它固基？它不把整个堤坝扯塌了就算你们祖宗积德！”
“护坡的石块！”他又指向远处胡乱抛投石块的地方，“大小不一！棱角锋利！毫无级配！抛下去就冲走了！水流稍微大点，连带着下面的土基一起掏空！你们是在护坡？还是在给水神老爷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