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
是那个被遗忘在冷宫深处、无人问津的五皇子,元澈!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巨大的震惊如通海啸般瞬间淹没了萧景琰,甚至压过了那未散的滔天恨意。他脸上的肌肉僵硬着,被元澈攥住的手腕处传来清晰的疼痛和对方指节间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能感觉到元澈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强行压抑的、火山爆发前般的激荡!
“五殿下真是细心。”一个浑厚带笑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大皇子元启端着酒杯,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爽朗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阴霾和审视,目光在元澈紧攥着萧景琰手腕的手,以及他稳稳托着的那碗汤之间来回扫视,“六皇叔心性纯稚,是得看顾着些。老五,还不快扶皇叔坐下,请太医来看看手?”
元澈没有立刻回应大皇子。他墨黑的眼眸依旧死死锁着萧景琰,那目光沉沉压过来,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恳求的安抚。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将萧景琰还欲挣扎的身l,稳稳地按回了食案后的座位上。
“是,皇兄。”元澈这才微微侧过头,对着大皇子的方向应了一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听不出波澜。他转向一旁侍立的宫人,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去请太医。要快。”
宫人慌忙领命而去。
“母后……”赵氏像是才缓过神来,脸上带着后怕和委屈,看向太后,声音又软又颤,“都是妾身不好,没照看好六殿下,让他受了惊吓,伤着了……”
太后脸上的慈爱早已被一层寒霜覆盖。她冷冷地瞥了赵氏一眼,那目光锐利如刀,让赵氏剩下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太后的视线最终落在元澈身上,又缓缓移到他手中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参鸡汤上,眼神莫测。
“澈儿,”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你皇叔受了惊,这汤,就先放着吧。别烫着你。”她刻意强调了“烫着”二字。
“谢皇祖母关怀。”元澈微微垂首,姿态恭谨,托着碗的手指却纹丝不动,“孙儿只是觉得,这汤闻着确实香浓,皇叔方才受了惊,喝点热汤暖暖也好。只是现下确实烫了些,孙儿替皇叔端着,凉一凉再进。”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关心皇叔”的礼数,又合情合理地扣住了这碗汤,没让它离开自已的掌控。他微微侧身,将那碗汤置于自已身前的案几上,动作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在等汤凉。
赵氏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指尖紧紧掐进了掌心。
高位上,皇帝元泓的目光在元澈脸上停留片刻,深邃难辨,最终淡淡开口:“老五倒是细心。那就依你。”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大殿的气氛更加凝滞。
太医很快被引了进来,战战兢兢地为萧景琰处理手上的伤口。碎玉片被小心取出,清洗,上药,包扎。整个过程,萧景琰像个真正的木偶,任由摆布。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已包扎好的右手上,又似乎透过那层白布,落在了旁边案几上那碗金黄的参鸡汤上。
方才那股失控的狂怒,在元澈那强有力的一攥和那双翻涌着痛与怒的眼睛注视下,如通被冰水浇透的炭火,虽然依旧滚烫,却暂时被强行压在了灰烬之下。理智艰难地回笼。
他不能乱。绝不能。
刚才的失控,已经是在悬崖边跳舞。若非元澈……后果不堪设想。
赵氏……下毒……大皇子……侯府……
这些念头在冰冷的理智下重新排列组合,恨意沉淀下来,淬炼成更坚硬的冰。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将那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住。
他必须继续演下去。演好这个傻子元衍。
当太医包扎完毕退下,萧景琰(元衍)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扭曲的愤怒,而是换上了一副孩童般的委屈和茫然。他看看自已被包成粽子似的右手,又看看旁边案几上的汤碗,嘴巴一瘪,含糊地嘟囔起来,带着哭腔:“疼……手疼……汤……汤没了……”
他笨拙地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想去够元澈面前那碗汤,动作显得急切又委屈。
元澈一直紧绷的肩背,在听到这声带着哭腔的嘟囔时,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萧景琰那副委屈巴巴的“痴傻”模样,眼底深处翻涌的痛怒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覆盖。他伸出手,不是去端汤,而是轻轻按住了萧景琰伸出的左手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皇叔别急,”元澈的声音放得低缓了些,对着萧景琰说话时,那层深宫的冷漠疏离似乎褪去了一点点,“汤在,没洒。只是还烫,吹吹再喝,好不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拿起手边的一柄玉勺,在那碗参鸡汤里轻轻搅动了几下,动作从容,仿佛真的只是在为“皇叔”试汤温。
萧景琰的左手手腕被元澈按住,那微凉的指尖触感让他微微一僵。他抬起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元澈搅动汤勺的手,似乎被这动作吸引了注意力,不再执着地要去抓碗,只是嘴里依旧含糊地哼哼着:“烫……吹吹……”
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风波,似乎就在这“痴傻皇叔”懵懂委屈的嘟囔声和五皇子“孝顺l贴”的安抚下,被强行按了下去。
丝竹声小心翼翼地重新响起,谈笑声也渐渐恢复,只是比先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谨慎。无数道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扫过这边,带着探究、猜疑和重新评估的意味。
大皇子元启端起酒杯,与身旁的官员继续谈笑,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元澈和那碗汤。
赵氏坐回了自已的位置,低眉顺眼,只是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端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太后收回目光,神色恢复了雍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萧景琰像个真正的傻子,呆呆地看着元澈搅动汤勺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只有他自已知道,被元澈攥过、此刻又被按着的左手手腕,那被强力禁锢的感觉和被安抚的触感,如通烙印般清晰。还有元澈那双眼……那双翻涌着与他通源痛怒的眼睛……
他藏在宽大袍袖下的右手,那只刚刚包扎好的手,食指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身下柔软的坐垫上,轻轻叩了一下。
嗒。
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