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校长秘书的第三天,蒋辰连新办公室的椅子都还没坐热,宿舍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砰!”
陈勇像头被火烧了尾巴的公牛,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皱巴巴的传单。
“先耘,出大事了!”他把传单往桌上一拍,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急得快要冒烟,“学校要搞什么狗屁辩论赛,贺兴汉那帮革新学会的疯狗,指名道姓要跟青年军人联合会的人辩‘革命未来’!这他娘的不是鸿门宴吗!”
蒋辰拿起那张印刷粗糙的纸,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所有关节。
“革命之性质与未来走向”。
好大的题目,好重的杀气。
“你可千万别去!”陈勇急得直跺脚,“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校长的贴身秘书!整个黄埔谁不知道你是校长跟前的红人?这节骨眼上,你只要露面,就是把脑袋往两边的枪口上送!帮左派,得罪校长和右派那帮大佬;帮右派……那帮左派的兄弟能把你生吞活剥了!贺兴汉那小子,就是憋着坏要把你架在火上烤!”
蒋辰把传单轻轻放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火坑。但他更知道,有些火坑,跳下去,才能浴火重生。
“陈勇,”他抬起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有些阵地,比山海关还重要。今天在思想上丢了,明天就要在战场上拿命去填。这个坑,我跳定了。”
他要的,从来不只是校长一个人的信任。
他要的,是这支未来铁军的——追随!
……
辩论赛当天,军校大礼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连过道都站得水泄不通。
左派和右派的学员泾渭分明,隔着一条过道,仿佛隔着一条楚河汉界,空气中全是压抑的火药味。
前排正中,校长亲自到场,军装笔挺,面无表情,只是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轻点着。而在他身侧,坐着军校政治部主任,周先生。他面容清瘦,一身戎装也掩不住儒雅之气,只是静静地坐着,就让整个会场的份量,重如山岳。
“铛——”
铃声响起,贺兴汉在一片右派的欢呼声中,意气风发地走上台。
他先是朝校长和前排的教官们敬了个礼,随即转身,用一种近乎傲慢的姿态扫视全场,尤其是在左派的席位上多停留了几秒。
“……所谓革命,是精英的引导,是精神的唤醒!而不是被一群满身泥泞的农夫,和浑身油污的工人所裹挟!他们懂什么叫主义?懂什么叫建国?联俄联共,就是引狼入室,是把我们高尚的革命事业,拖进泥潭!最终,只会让我们沦为赤色巨熊的附庸!”
他的演讲极具煽动性,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左派学员的脸上。右派阵营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左派几位代表轮番上阵,却被准备充分的贺兴汉驳得体无完肤。他们讲主义,贺兴汉讲现实;他们讲工农,贺兴汉讲纪律。几轮下来,左派席位上已经是一片死寂,不少人羞愤地低下了头。
周先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左派后方的席位中站起,不疾不徐地穿过人群,走上了辩论台。
哗——
全场瞬间骚动起来!
“是蒋先耘!”
“他怎么上去了?他不是校长秘书吗?”
“疯了吧!他要干什么?”
右派席位上,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看好戏的讥笑。在他们看来,这个校长的“新宠”,要么是上来和稀泥,要么就是来替校长“敲打”左派的。
贺兴汉也愣住了,随即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整了整衣领,一副准备看对方如何出丑的模样。
蒋辰没有看任何人,他走到台前,站定。
整个礼堂,刹那间落针可闻。
“兴汉兄,”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的演讲很精彩,但你口中这‘纯粹的革命’,听起来更像是浮在天上的海市蜃楼,没有根。”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像出鞘的利剑般锋利。
“你称工农为‘泥腿子’,不屑与之为伍。那我倒想问问在座的各位袍泽,我们脚下这万里江山,是谁一犁一锄开垦的?我们身上这身军装,是哪家女工织的棉纱?我们每天吃的粮食,又是谁一颗汗珠摔八瓣种出来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贯耳!
“是我们华夏四万万同胞中,占了足足九成的工人和农民!”
“一场抛弃了国家九成民众的革命,真的是在救国救民吗?还是说,只是为了少数人换个位置坐江山?这样的革命,和两千年来任何一次改朝换代,又有什么分别!”
“你!”贺兴汉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他没想到对方的刀子这么快,这么狠!
蒋辰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压了过去。
“你担心苏俄,我看大可不必!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外来的学说,而是我们内部的虚弱和分裂!校长前几日提出‘攘外必先安内’,何为‘安内’?是杀光所有和我们想法不同的人吗?不!”
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千军万马的气势。
“安内,是安定四万万同胞的人心!是让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明白我们这支军队是为谁而战!是让全天下的工农父老都知道,我们是他们的子弟兵,我们将来打下的江山,有他们的一份!”
“有了这股民心,我革命之根基才能坚如磐石!到那时,别说区区苏俄,就是全世界的风浪,我们又何惧之有!”
他巧妙地将校长的理论进行“偷换”和“升华”,瞬间就让自己站在了道义和政治正确的双重制高点上。
台下,校长那一直轻点的手指,停住了。他背脊无声地挺直了几分。
“至于未来!”蒋辰的视线如刀,直直地钉在贺兴汉的脸上,“真正的敌人,早就隔着大海磨刀霍霍了!到那时,如果我们内部还是一盘散沙,如果我们的军队没有得到民众最广泛、最坚定的支持,请问兴汉兄,我们拿什么去和人家打?就靠我们这些关在学校里夸夸其谈的理论家吗?!”
“历史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他扫视全场,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而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势’,就是唤醒民众,解放民众!谁能真正代表这九成‘泥腿子’的利益,谁,就能赢得华夏的未来!”
话音落下。
全场死寂。
一秒,两秒……
“啪!”
左派席位里,一个学员猛地站起来,通红着双眼,用尽全身力气鼓掌。
“啪!啪!啪!”
仿佛是一个信号,左派的所有学员,那些刚才还垂头丧气的青年军官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掌声汇成了一片海洋!紧接着,那些坐在中间区域、原本摇摆不定的学员,也迟疑地,然后是坚定地站起来鼓掌!
最后,整个大礼堂,除了贺兴汉和他身后那一小撮脸色铁青的死忠,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掌声如同山呼海啸,经久不息!
他们看的不是一场辩论,他们看到了一条光明的路!
贺兴汉站在台上,身体微微发抖,脸色从白转青,又从青转为一片死灰。他所有的理论,在蒋辰这番引动家国大势、直指人心向背的王道雄辩面前,被碾压得连渣都不剩。
台下,校长面色依旧平静,但无人看见,他放在膝上的手,已经悄然攥紧。
他身旁的周先生,看着台上的蒋辰,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欣赏的笑容。那不是长辈对晚辈的赞许,而是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欣慰和认同。
辩论,以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结束了。
贺兴汉失魂落魄地走下台,经过蒋辰身边时,他脚步一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怨毒的话:
“蒋先耘……你的思想,很危险。”
蒋辰看也没看他,平静地回了一句:“不,是这个时代,很危险。”
当晚,《黄埔日刊》加急刊发了蒋辰的辩词全文。“蒋先耘”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一个枪法卓绝的“武魁”,彻底蜕变为无数左派和中间派青年军官心中,一座冉冉升起的思想灯塔。
就在蒋辰回到宿舍,陈勇正兴奋地嚷嚷着要去大吃一顿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一名陌生的卫兵站在门口,恭敬地敬了个礼。
“蒋秘书,政治部的周主任请您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