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诗雨的视线,甚至连那份肮脏合同的边角都未曾瞥过一眼。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摩挲着身下地板上的木纹
——
这是父亲当年一块块亲手挑选、亲手铺就的实木地板啊。
三年前,父亲还曾蹲在这地板上,一边细心地打着蜡,一边抬头对她露出温暖的笑容,说:
“这地板可得打好了,将来给你哥当婚房用,这可是咱老张家的‘脸面’,马虎不得。”
她记得清清楚楚。
对方第一次上门威逼利诱时,父亲揣着那张承载着全家希望的房产证,独自一人跑去开发商的办公室据理力争……
回来时,已是浑身浴血,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虚弱地哼哧着:
“他们……
哪是拆迁……
是要抢……
抢咱家的地……
我死……
死也不会……
让他们得逞……”
现在呢?
爸爸被他们打得瘫痪在床,生不如死。
妈妈被气成毫无知觉的植物人,还被他们强行掳走。
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让这些毁了她家、害了她至亲的畜生们如愿?
怎么可能让爸爸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家,就这样被他们肮脏的手夺走?
下一秒。
一股决绝的死志从她眼底迸发。她用尽灵魂深处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猛地偏过头,如同濒死的母兽发出最后的绝命撕咬,死死咬住了刀疤男那肮脏、肥厚的左耳。
牙关如同铁钳般骤然收紧。牙龈被瞬间涌出的腥甜血水浸泡得发麻、刺痛。
下颌骨酸胀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可她心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燃烧的念头:
咬下来!
咬下来!
就算死!
也要拖着这个畜生一起下地狱!
“咔嚓
——”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脆响,伴随着软骨碎裂的闷响。
温热的血肉混合着浓重刺鼻的腥味瞬间涌满了她的口腔。
她竟真的将刀疤男那半只肥厚的耳朵硬生生撕咬了下来。
“呸
——”
她猛地偏过头,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团带着毛发、粘着碎肉、滴淌着滚烫鲜血的污秽肉块,狠狠啐在眼前那份肮脏的拆迁合同上。随即,她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嘶哑、破碎,如同破旧风箱在艰难抽动,发出
“嗬嗬……
嗬嗬……”
的漏气声。
嘴角、牙齿缝里全是淋漓的鲜血,顺着她尖削的下巴不断滴落,在她胸前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衫上,晕开一朵朵暗沉、绝望的血花。
那凄厉、狰狞的模样,让旁边一直抱着胳膊看热闹的黄毛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
“啊
——”
刀疤男发出杀猪般凄厉、惨绝人寰的嚎叫。
左手死死捂住鲜血狂涌、剧痛钻心的左耳断口。
粘稠、滚烫的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他粗壮的指缝里汩汩冒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脖颈,滴滴答答地落在他那件肮脏不堪的背心上,晕开一片片更大、更深的、令人作呕的污渍。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三角眼因剧痛和暴怒瞪得滚圆,眼球上布满狰狞的血丝,里面翻涌着如同淬了剧毒般的怨毒。
他抬起那只沾满泥污和鲜血的沉重皮靴,带着足以踏碎一切的狂怒,狠狠踹向地上那抹微弱的生命之火。
“臭婊子,老子今天活活踹死你。”
张诗雨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破败风筝,再次被狠狠踹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对面的电视柜边缘。
柜子上摆放的一个廉价花瓶应声而落,“哐当
——”
一声脆响,摔得四分五裂。
锋利的陶瓷碎片如同冰雹般溅射开来,有几片甚至深深划破了她裸露的手臂和脸颊,渗出细密的血珠,可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痛觉,毫无反应。
她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都被彻底抽干,瘦弱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地一抽一抽,如同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生命之火已然摇曳到了熄灭的边缘。
这一刻,她静静地躺在冰冷、遍布灰尘和碎片的地板上。
眼皮沉重得如同被灌满了铅水,粘稠地、一点一点地向下阖拢。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胸口几乎不再起伏,如同风中那缕随时会彻底消散的残烟。
“老子踹死你,踹死你。”
刀疤男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朵,状若疯魔,还不解恨地嘶吼着冲上来,抬起那只沾满鲜血和泥污的靴子,就要再次朝着她毫无生气的身体狠狠跺下。
她想反抗。哪怕只是用指尖在他肮脏的裤脚上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划痕,也能让她在坠入黑暗前感到一丝复仇的快意。
可是……
胳膊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再也无法抬起分毫。
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她只能无力地睁着那双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眼前的光线开始迅速变暗、模糊……
意识如同退潮般无可挽回地沉沦……
心中只剩下一个死寂的念头:
死神……
该来了吧……
这样……
就能解脱了……
就能……
去见爸妈了……
突然。
门口那片被阴影吞噬的光线边缘,似乎……
出现了一道模糊而熟悉的虚影。
那身影穿着洗得发白、领口有些磨损的蓝白色高中校服,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
是哥哥,是哥哥张问天高中时的模样,他正对着她,露出记忆中那个温暖、清澈的笑容……
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挤出一丝轻得如同蚊蚋、气若游丝的呢喃:
“哥……
你来……
接我……
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