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太行山鹰愁涧的血腥硝烟尚未散尽,潞州军营的冰冷排挤已成过往。赵家父子的命运如同激流中的舢板,被一股来自河北的强力旋风裹挟,驶向了全新的海域——后汉王朝的心脏,天雄军重镇邺都(今河北大名)。枢密使郭威的营盘,雄阔肃杀,空气中弥漫着权力的铁锈味与乱世争锋的焦灼。在这里,少年赵匡胤第一次跳出了父亲荫蔽的方寸之地,直面真正的帝国权力中枢。雏鹰羽翼渐丰,长鸣初试,注定要在这肃杀军营中划开属于自己的轨迹。
邺都城郊,天雄军大营。
此营与潞州义旗军那松散、寒酸的营地相比,有云泥之别!营盘依地势而建,规模宏大,布局严谨如棋局。高耸的寨墙上箭楼林立,刁斗森严;营门处拒马鹿砦排列整齐,出入须验三重符牌;营内道路宽阔平整,不同兵种区域(步军、骑军、辅兵、辎重)划分清晰;校场上喊杀声震天,一队队士兵正在操练阵法,刀光雪亮,步伐铿锵!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肃杀!威压!秩序!
这是赵匡胤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军威!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郭威治军的严谨与这支部队作为后汉最精锐野战力量的底蕴!
营中核心之地,便是威严的枢密行辕(郭威的临时指挥部)。巨大的牛皮帅帐(虎帐)矗立在高台之上,帐前树立着代表最高军权的九尾白牦节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队队身着玄甲、眼神锐利如鹰的侍卫(郭威亲兵“黑云都”)环立四周,目光扫视之处,无人敢有丝毫怠慢。进出大帐的全是身披精良甲胄的郎将(中层军官)以上人物,个个面色凝重,步履带风。
权力!在这里,空气中流淌的不是空气,而是令人窒息的权力!
赵匡胤跟随着父亲赵弘殷,小心翼翼地走在通往安置营帐的路上。他高大壮硕的身材在周围军官眼中并不算出奇,但那身粗布的士兵常服(赵弘殷虽因功被擢升为小校,但郭威特意让赵匡胤从普通兵卒做起),以及手臂、胸口缠裹的崭新白色绷带(伤口由军中良医重新处理),在这肃穆的营盘中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了不少探究甚至略带轻视的目光。但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毫无畏惧地迎向那些打量的视线,里面没有怯懦,只有好奇与一股跃跃欲试的锋芒。
“二公子!匡胤兄弟!”
一个熟悉而热情的声音响起。公子郭荣(柴荣)快步从斜前方营帐中迎了出来。他早已换下了山中那身狼狈的布衣,穿着一身精致的戎装(皮甲外罩锦袍),神采奕奕。
“参见公子!”
赵弘殷连忙行礼。赵匡胤也紧随其后。
“赵校尉、匡胤兄弟不必多礼!”
郭荣笑容真挚,亲手扶住赵弘殷,又用力拍了拍赵匡胤的肩膀,“伤口可还好?军医处理的当得吗?”
“有劳公子挂念!都好!枢密大人派来的军医手段高明,还给了最好的金疮药!”
赵匡胤感受到郭荣的真诚关切,心中一暖。
郭荣打量着赵匡胤,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好!筋骨强健,恢复也快!这才几天功夫,精神头就回来了!不愧是能生撕虎豹的猛虎!跟我来,父亲正想见你们。”
他拉着赵匡胤的手臂,带着赵家父子径直朝那威严的帅帐走去。一路上,不少军官看见是公子郭荣亲自领着两个下级军官模样的人,投向赵匡胤的目光中探究的意味更浓了,有些甚至带上了一丝隐晦的嫉妒。
踏进郭威那宽敞得能跑马的大帐,森严之气扑面而来。帐内陈设简洁大气却处处透着实权在握的威严: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地面(显示河北、河东及幽云边境态势),上面插满代表各方势力的彩色小旗;四壁悬挂着河北、河东的精细地图;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案几上堆满了文书信札,案后一张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尚未坐人;几名身穿青色文官服色(枢密院随军属官)的低阶幕僚正伏在各自的几案前,笔走龙蛇,帐中只有墨落纸间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帐外侍卫的佩甲碰击声隐隐传来。
赵弘殷毕竟是老成军官,但进到此地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神情肃穆。赵匡胤则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一下,呼吸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这和他熟悉的潞州简陋军帐天差地别!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顶级权力的庞大与沉重!
“父亲!”
随着郭荣的声音,帐后屏风处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枢密使郭威走了出来。他没有穿铠甲,一身暗紫色的锦袍常服,腰间束着玉带,身形魁梧挺拔,气度沉凝如山岳。相比那夜山林中的杀气腾腾,此刻他面色平和,但那双深邃的眸子扫视过来,依旧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属下参见枢密大人!”
赵弘殷赶紧躬身行礼,赵匡胤紧随其后,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军人的刚劲。
“免了。”
郭威声音低沉,走到案几后坐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赵家父子身上,尤其在赵匡胤年轻刚毅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帐内随军属官们也都停下手中工作,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被公子郭荣和枢密大人都颇为看重的少年伤兵。
“伤势如何了?可还习惯军营?”
郭威问道,语气带着上位者难得的温和。
“谢大人关怀!伤势已无大碍!属下(赵弘殷)与犬子能入天雄军效力,实乃三生之幸!军营规制森严,上下一心,令行禁止,实乃强军气象!属下必当竭尽所能,报效大人知遇之恩!”
赵弘殷回答得恭敬得体。
“嗯。”
郭威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向赵匡胤,语气轻松了些:“赵二郎,太行山中那一棍击杀贼首的风采,本枢密可是听荣儿反复赞叹。如何,养伤几日,手痒了吧?”
赵匡胤被这直白的点名和调侃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他骨子里的率真压过了拘谨,朗声答道:“回禀大人!属下闲不住!恨不得立刻去校场耍两下拳脚棍棒!或者再去杀几个贼人!”
“哈哈哈!”
郭威被赵匡胤的直白逗得大笑起来,帐内肃杀的气氛也为之一松,“好!要的就是这股锐气!心气未磨,甚好!”
笑声收敛,他正色道:“赵匡胤听令!”
“属下在!”
赵匡胤精神一振。
“念你初入行伍,勇力可嘉,兼有护佑公子功绩,着即拔擢为枢密院行辕亲兵营‘黑云都’伍长!归统领韩通(郭威心腹大将,后周开国功臣)辖制!”
“谢大人提拔!”
赵匡胤单膝跪地,抱拳领命。虽然只是管理五人的伍长,但起点已远超普通士兵,更是进入了郭威的贴身精锐“黑云都”!这份信任与培养意味不言而喻!
“赵弘殷,你历练老成,弓马娴熟,擢为枢密院随军校尉,暂领行辕弩手百人队!”
“末将领命!谢大人!”
赵弘殷也激动跪谢。
“嗯,都起来吧。”
郭威挥挥手,目光却别有深意地看向赵匡胤,“伍长之位虽小,却是一军之根基。望你好生体会,莫要辜负了荣儿对你的期许。”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郭荣。
郭荣会意,微笑道:“二公子,营中风物尚需熟悉。正好今日下午我欲巡视营中各处库藏,特别是新到的那批神臂弓,你可愿随我同去?”
神臂弓?!赵匡胤眼睛瞬间亮了!他早在潞州军营时,就听说郭威在天雄军大力督造一种威力巨大、射程超远的新型强弩,名为神臂弓!据传需要专门的绞盘才能上弦,是军中重器!能亲眼见识,如何不喜?
“属下愿意!多谢公子!”
赵匡胤毫不犹豫地抱拳应道。
离开帅帐,那无形的威压陡然一轻。赵匡胤抚摸着胸前代表“黑云都”伍长身份的一小块特制腰牌(镔铁打造,刻黑云纹),心潮澎湃。
“匡胤兄弟,父亲对你寄望甚深。”
郭荣边走边语重心长地说,“黑云都中皆是军中健儿翘楚,其中不乏父辈功勋卓著者。你这破格擢升,又初来乍到便得父亲亲自接见……必会引来一些人注目甚至不平。遇事多想多看,莫要急躁,谨言慎行,凭本事服人,方为正道。”
赵匡胤心中一凛,瞬间从晋升的喜悦中清醒过来。郭荣这番话点醒了他。是啊,郭威的看重是机遇,但更是靶子!这陌生的军营,龙蛇混杂,绝不是潞州那种地方军可比!
他看着郭荣清朗沉稳的侧脸,重重地点头:“属下谨记公子教诲!必不负大人与公子信任!”
郭荣欣慰一笑:“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咱们的国之重器!”
黑云都营区。
赵匡胤换上崭新的“黑云都”黑色皮制轻甲,腰悬制式横刀(相对普通士兵的佩刀更精良),手中依旧拎着他那根形影不离、此刻擦得锃亮沉重的浑铁棍(郭威特许保留,非寻常兵器)。他管理着一个小小的五人小队。
队员构成:
韩重赟(十七岁):
父亲韩令坤是郭威麾下偏将,根正苗红的将门子弟。长得白净,性格略显傲气,对赵匡胤这个“一步登天”的伍长一开始就带着三分不服气。
马仁瑀(十八岁):
本地豪强子弟,自恃枪棒功夫不错,为人油滑世故,眼中时常闪烁算计。
罗彦瓌(二十岁):
出身普通农家,孔武有力,是标准的农家子弟,性格耿直憨厚,做事踏实,但对赵匡胤的武力非常佩服(听说了太行山事迹)。
王彦升(十九岁):
悍卒子弟出身,身材矮壮如牛犊,脾气火爆冲动,好勇斗狠,对强者本能崇拜,对赵匡胤的浑铁棍有种莫名的敬畏。
这小小的五人队,简直是后汉军界的一个微型缩影!
麻烦很快就来了。
日常操练(基本格斗阵型、队列),赵匡胤以身作则,动作精准有力,无可挑剔。但轮到队内互相攻防演练时,心高气傲的韩重赟第一个跳了出来。
“伍长大人!”
韩重赟嘴角噙着淡淡嘲讽的笑意,手中的长矛枪尖虚点着赵匡胤,“素闻伍长神勇无双,太行山一棍毙敌酋!属下不才,想向伍长讨教几招枪法!还望指点!”
语气恭敬却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马仁瑀抱着手臂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热闹,罗彦瓌则有些担忧,王彦升则两眼放光等着看硬仗。
其他训练的队伍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一个新人伍长被手下家世显赫的士兵公开挑战,这戏码可不多见。远处负责监督的低阶将官(韩通副手)看见了,也没有立刻制止,似乎也想看看郭枢密破格提拔的这少年究竟几斤几两。
赵匡胤握紧了浑铁棍。他自然听出对方的不服气和挑战。按他过往的性子,早一棍子砸过去了。但耳边响起郭荣的叮嘱:“谨言慎行,凭本事服人。”
以及父亲教导的“乱世,拳头之外,更要懂得用势用智”。
他没有暴怒,反而缓缓将浑铁棍拄在地上,脸上露出一丝阳光般坦荡的笑容,声音洪亮:“好!韩兄弟愿切磋,是好事!同袍相搏,点到为止!请!”
姿态磊落大方,更显得韩重赟的挑衅有些小家子气。
韩重赟被赵匡胤这份沉稳搞得有些意外,随即眼中傲气更盛,一挺长矛:“伍长小心了!”
他自负家学渊源,枪法得父亲真传,步伐灵动,一杆长矛抖出点点寒星,直取赵匡胤上身几处要害!又快又狠!
好枪法!围观士兵心中暗赞!不愧是将门子弟!
然而赵匡胤看着那繁复的枪花,心中却暗道:“花架子!战场哪用这么花哨?!”
他不退反进!脚下如同踩着磐石,猛地一步踏出,身体微侧,间不容发地避开最凌厉的一刺!同时!浑铁棍毫无花巧,带着一股朴实无华却又无法抵御的磅礴力道,自下而上猛地一撩!
呜——!
棍势后发先至,快如奔雷!
这是战场上生死搏杀练就的纯粹力量和速度!完全摒弃了一切华而不实的技巧!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韩重赟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顺着枪杆汹涌传来!虎口剧痛!整条右臂瞬间麻木!那杆精钢打造的矛杆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他再也拿捏不住,长矛脱手高高飞起!
他整个人也被这股巨力带得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最终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苍白,望着自己空空如也、还在不停颤抖的双手,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一棍!仅仅一棍!
全场寂静!
落针可闻!
马仁瑀脸上的戏谑笑容僵住了,换成了浓浓的惊惧!罗彦瓌倒吸一口凉气!王彦升激动得用力握拳!围观士兵们看向赵匡胤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敬畏!
赵匡胤收棍而立,走到一脸懵然的韩重赟面前,伸出手,依旧带着那抹坦荡的笑容:“韩兄弟,承让!枪法虽好,但战场上,敌人不会看你耍花枪。力量再足些,出手再简捷些,就更好了。”
韩重赟看着赵匡胤伸来的手,再想想对方那惊世骇俗的一棍和此刻毫无胜利者骄矜的姿态,心中五味杂陈。脸上阵红阵白,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握住赵匡胤的手站起来,低头道:“伍长教训的是……属下……服了!”
这一次,“伍长”二字叫得心甘情愿。
赵匡胤点点头,又看向有些讪讪的马仁瑀和神情激动的罗彦瓌、王彦升:“都是自家兄弟!有本事大家一起练!一起上阵杀敌!以后咱们这伍里,功夫有不懂的,只管问!我打小练的就是这个!”
这番话瞬间打消了隔阂,赢得了队员们的好感。一次挑战,反而让赵匡胤初步确立了威信,也学会了他人生中重要的一课——力量是根本,而如何运用力量,赢得人心,则是另一门更深的学问。
下午,赵匡胤随郭荣巡查军械库。
天雄军器械库规模宏大,守卫森严。一排排厚重的库房散发着桐油和金属的气息。步入专储弩弓的巨大库房,景象更为震撼!制式劲弩堆叠如墙,各色箭矢如山丘。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库房中央,被单独放置在一排特制弓架上的十张通体黝黑、形态奇特的巨弩!
它们长度远超常规步弓,弓臂异常粗壮,上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牛筋鹿筋绞成的强力弓弦。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木、铁、鹿角混合制成的杠杆机构(绞盘)连接在弩臂末端。整个巨弩散发着一股迫人的冷硬杀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臂弓!
“二公子,你试开一弓?”
郭荣示意看守库房的武吏。
赵匡胤深吸一口气,走到一张神臂弓前。他自负天生神力,双手握住绞盘两端的粗壮木柄,吐气开声,全身腰腿发力!
“嗯——!”
绞盘发出艰涩的“吱嘎”声,缓缓转动,那粗壮的弓弦在巨大阻力下被一寸寸拉开!
终于!
绞盘“咔哒”一声,被卡在机括之上!
弓开如满月!
赵匡胤竟也感到了一丝吃力!这份力道远超寻常强弓!
更令他惊奇的是弩身的机括结构,异常精巧复杂!虽然现在看是成品,但在某些细节接榫处,赵匡胤凭借多年玩棍棒兵器锻炼出的直觉和对构造的敏感,隐隐觉得可以进一步简化加固,或许还能提升强度和效率?
“好强的力道!”
郭荣看着拉满的神臂弓,赞叹道,“此弓需绞盘助力方能拉开,寻常精壮士兵亦难操作。然一旦拉开,其射程可达三百五十步(约500米)!非精锐射手及壮力士卒不可用!是我军对付契丹重骑的关键利器!若普及成功……”
“普及?”
赵匡胤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公子,此弓威力如此巨大,为何……只有十张?”
库房里这十张显得孤零零。
郭荣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难题就在于此!此弓乃南方高人所制,图纸虽有,但工艺极其复杂!所需木料、筋骨、铁件品质要求极高!组装耗时费力!眼下这十张,是聚集了邺都及河东最好的工匠,花费数月时间才勉强试做出来的。造价高昂!推广艰难!”
赵匡胤抚摸着冰冷的弩身,感受着那份强劲的力量感,若有所思。心中那个关于细节改良的想法开始蠢蠢欲动。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些结构的接缝处……
几天后,枢密行辕大帐。
军议正在进行。郭威面色凝重地坐在虎皮大椅上,下方坐着几名心腹将领(包括韩通)和随军幕僚。沙盘前围着众人,气氛肃杀。
他们在推演一种极为不利的局面:
根据多方密报,契丹辽国在幽云地区有大规模骑兵调动的迹象!同时,盘踞在太原(石敬瑭称帝之地)的后晋皇帝石重贵(石敬瑭养子)在权臣杜重威的把持下,态度暧昧,似乎有勾结契丹、引狼入室南侵后汉的图谋!
而天雄军镇守邺都,北有契丹虎视眈眈,西有后晋心怀叵测,如同悬在双刃利剑之下!一旦两方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当前困局,如何应对?”
郭威沉声问策。
一名文官幕僚首先出列,引经据典:“大人,下官以为,当以‘釜底抽薪’为上。遣能言善辩之士,秘赴太原,或重金收买晋室朝臣,或说动石重贵亲晋朝而远契丹……”
郭威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郎将立刻反驳:“文官迂腐!石重贵昏聩,朝柄尽握于杜重威之手!此獠心狠手辣,贪婪无度,认契丹为父的‘传统’他们可没忘!收买?谈何容易!只怕反被其擒获,资敌示强!”
另一幕僚道:“为今之计,当速奏请陛下,征调禁军精锐北上,与天雄军合兵固守……”
郭威微微摇头:“开封(后汉都城)距此遥远,禁军调动耗费时日,易为契丹侦知,打草惊蛇。且京畿重地亦需力量弹压。”
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韩通沉吟道:“为将者,当立足于战!然敌若真两路夹击,邺都孤悬险地……除非……分兵!一部坚守邺都门户,另一部精锐出奇兵……或袭扰其粮道,或伺机攻击其薄弱环节……”
这思路引起了众人讨论。但具体如何分兵?奇兵目标为何?风险如何把控?一时也难有定论。帐内一时陷入沉寂。
沙盘一角,负责旁听文书(替属官整理记录)的赵匡胤(临时轮值)紧紧盯着盘踞在太原和幽州那两面硕大的代表“晋辽”的红蓝大旗。
他越看越觉得这沙盘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渐渐成型!太行山中面对伏击突围的经历、鹰愁涧的搏杀、潞州军营的排挤、甚至那个被郭威斩杀的上司的愚蠢算计……种种画面交织,让他对战场上的“奇正虚实”、“人心算计”有了极深的体会!
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胸中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情混合在一起,瞬间压倒了心中的顾虑!
他看着沙盘上代表邺都那个孤立的点,又看看太原和幽州,一个险中求胜、极具侵略性的念头猛然蹦出!
啪!
赵匡胤下意识地一掌拍在旁边支撑沙盘的木架上!
声音不大,但在沉寂的帐中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角落!
几名幕僚愕然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高层军议中造次的小伍长(文书)。韩通更是眉头大皱。只有郭威和一旁的郭荣(站在父亲身侧参与议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放肆!军议重地,不得喧哗!”
一名随军文官沉声呵斥。
“住口!”
郭威却抬手制止了文官,目光如电射向赵匡胤,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和鼓励:“赵匡胤?你有话说?想到什么,只管讲来!”
全场哗然!
让一个刚来没几天、身份卑下的小伍长在决定国家军机战略的枢密军议上发表意见?!枢密大人疯了吗?
郭荣也紧紧盯着赵匡胤,眼神带着紧张和期盼!
赵匡胤看着郭威信任的目光,看着郭荣鼓励的眼神,热血瞬间涌上头顶!那点顾虑被彻底抛开!他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大步走到沙盘前。
他伸出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着邺都的标识,声音年轻却铿锵有力,在寂静的大帐中如金铁交鸣!
“大人!诸位大人!末将以为,若待敌来攻,邺都地处四战之地,北扼契丹,西屏河东,确如针毡!困守孤城,内外交攻,绝非上策!示弱分兵,亦是隔靴搔痒!”
他猛地将手指移向沙盘上代表着强敌的老巢——晋阳(太原)!
那年轻的眼眸中,燃烧着惊人的战意和洞察力!
“契丹虽强!然其南侵,必赖晋阳为跳板与粮秣基地!晋阳若乱!契丹便如断臂之虎!其谋必破!”
他手指重重按在太原的标识上,仿佛要将它碾碎!
“何须等敌人两路夹击!大人何不……”
赵匡胤猛地抬头,迎着郭威深不可测的目光和帐中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反客为主!以攻代守!奇兵突袭太原!打碎这晋辽勾结的根基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