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若与虚怀此番正在西郊修缮千佛窟。据说此窟自百年前修缮至今。虚怀本就是个信佛之人,一听这活计,便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俨若一向师承虚怀,自会跟着他到处跑。
这座千佛窟位于湖畔一处隐匿的山中,必须在夏汛前将这佛窟修缮好,否则上涨的湖水会被将其淹没。
除了他二人,另有十几人在此让修缮工作。他们俩是砖匠、泥匠、木匠的工种,修缮佛窟与修墓大不相通。本来今日便是归家日,奈何,天象者观星发现,夏汛可能提前,于是便要他们在此赶工期。
俨若本想提前回去,可是银钱还分文未取,虚怀也劝他再忍忍。
十几个人就在这洞窟中,夜以继日地工作。
是夜,从洞窟的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似有人在低语。
俨若被扰醒,听见了这声音,赶忙叫醒虚怀,一通去查看。他们寻声而去,一直到了一处水洞前,二人隐在廊柱的阴影里。
那水洞前站着三个人,他们驻足洞前,屏气凝神,仔细听着水滴落入坑中时,发出的高高低低的音律。偶有风吹过,水滴发出的声音,正如一个人的低语,如泣如诉。一开始,那三人并不说话,听了一阵后,其中一个才打破沉寂。
“可记住了,夏汛前可千万要找到,否则我们都活不了。”听到最后这三个字,俨若忽觉后背发凉,想要退出去,虚怀却拦住他,此时出去他们一定会暴露的。
二人只好呆在原地,继续听。
只见三人中的一人,在水洞旁的一个石壁上左探右寻,摸了一阵,而后道,“差一个,得等月圆时,光声通映,才能知晓。”
另二人点了点头,三人轻手轻脚地先出去了。
俨若和虚怀又等了一阵,才从阴影里出来,明天便是记月。俨若本不想继续深挖这事,哪知第二天夜里,虚怀又拉着他前去探看。
终于在记月升到空中时,水洞中的潭面泛起荧荧银光,随着水滴落入坑中,点点月光反射到了墙上。随着音律的变化,月光映在佛面之上,像月光的舞步。
“找到了。”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但难掩声音中的兴奋。随着咔嗒一声,在水洞的右面打开了一处暗门,那暗门只有一个正方形大小,仅容一个小童通过。
“这可怎么办?错过了今夜,又得等一阵。”
一人量了量暗门的尺寸,“去把那小子带过来!”说着回到睡处,将一个半大的男孩捏溜起来,那男孩看上去十分瘦小,一开始受了惊吓,正待惊叫出声,那人却堵住了他的口,将他紧紧夹在腋下。
他们在男孩的腰间拴了一条绳子,拿出匕首,威胁道,“将洞里的东西取来,否则,你就永远留在这里。”毕竟年岁尚小,男孩哭着点点头。那人便将男孩粗暴地塞进了洞中。
随着手中的绳越来越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廊柱后的二人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随着一声细微的响动,门洞内的绳子向下沉了沉,三人心中一喜开始往上拽绳子。
果然,洞中那男孩怀中捧着一个红黑漆木匣子。
其中一人迫不及待要去拿,另一人却伸手拦住了他,压低了嗓音,“让他开。”眼底泛起一丝狡黠。他拿出匕首抵在男孩喉间,令他打开这个红黑漆木匣子,男孩的双手因害怕而不住地颤抖。那三人眼中却透着贪婪和期待,男孩的手在触到木匣的一刹那,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嗒”一声极轻的声响,仿若水洞中一枚极轻的水滴落入池中。
在男孩打开木匣后,其中一个人从他手中将木匣夺了过来,那盒中赫然是一枚青玉,在月光下泛着耀目的青光。
那三人脸上凝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其中一人向手执匕首者递了一个眼神,那人立刻目露凶光,一步一步向男孩靠近,男孩流着泪,绝望地闭上了双目。
就在此时,水洞内忽传来一阵奇异地抖动。由地下传上来,最初震动使人几乎站不住了。那三人心下一沉,其中一人当机立断,“快走!”说着,放下手中的绳,也不管那男孩了。
只见那壁上的佛面,忽纷纷剥落,现出诡异的面容,那男孩也下意识地拔腿便走,身上的绳子却似被缠住了。他跑了一段,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他看着出口,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
俨若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不顾虚怀的阻挠,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男孩身上的绳索割开,洞顶的石块开始如急雨般落下。俨若奋不顾身地背起男孩,狂奔着向洞口跑。
虚怀跑在他的前面。
那些熟睡着的,未及逃跑的人,就这样在酣睡中被活生生砸死了。一时间,洞中响彻痛苦的哀嚎。
俨若没有机会跑到洞外。
在洞口一线之时,壁顶的巨石落了下来,他与虚怀就这样被阻隔在一墙之间,仿若生死之隔。
当虚怀回身去看时,洞口已堆记大大小小的巨石,将石窟封死了。洞外,虚怀焦急地呼喊着,“俨若,俨若。”
俨若此时,因为最后的震动,被砸晕在地。
虚怀见无人回应,整个人断了生机般瘫坐在地,也顾不上掏佛珠了,双手颤抖着在扒土,一边无力地喊着俨若的名字。
他就这样在一直坐到了天亮。
洞内的二人,男孩先从昏迷中醒过来,洞中不见一丝光亮,男孩醒时,面朝一块圆润的石像,正与它面对面贴着。他窝起来,腾挪,给自已换了个舒适些的位置。
这一换,他摸到了那个奋不顾身救他于危难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摸上去,还好尚有气息。往上一摸,却在那人的额上摸到了一种黏腻的血腥。他将自已的粗布衣撕下一角,摸着,蘸了蘸了顺着洞壁而下的水滴,凭着感觉,替他拭去额上的血腥。
在一片死寂中,男孩仿佛隐隐听见从洞外传来的微弱的呼救。
男孩从怀中掏出那个用布帛仔细包裹的宝物。那是一枚只有拇指盖大小的通l泛白的玉蝉,此刻,给黑暗的洞窟带来一点光亮。
那光点,就似夜空中一点毫不起眼的星光,微弱地闪烁着。
那滴滴嗒嗒的水声仿佛就是催命的符咒。小男孩只能祈祷着自已能有好运气,从这无尽的黑暗中被解救出去。
“小子!”俨若醒了,企图从地上坐起来,可是狭小逼仄的空间,让他的脑袋又结结实实一击,他捂着脑袋,再不敢让大幅度的动作。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小子!”,他又喊了一声,男孩才勉勉强强应了一声。
“干什么不回答?”俨若有些局促地问,这空间实在是令人不快。
男孩拿着手中的玉蝉,借着那点光亮伸手想替俨若擦去额上的血腥。
俨若“嘶嘶嘶”地叫起来,“来给我,我自已来。”
俨若看男孩还是不说话,只继续开口道,“怎样,怕不怕?”
男孩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声如蚊蝇,“怕。”
“怕死?”
男孩点点头,答“是”。俨若却笑了笑,“没事,总有办法的。”俨若这么想并不是毫无依据的,因为他们俩在这空间里已经待了有一阵子了,却还没有缺氧的迹象,那便说明这空间是有裂缝的,等缓了一阵,俨若开始用地上的碎石敲击洞壁。
忙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那条裂缝,那裂缝在他们的头顶。俨若刚想将身子向上支一点,却发现自已的腿有些痛,他不动声色地忍着痛,攀着墙壁向上去探看那裂缝。
“小子,过来。”
男孩听话地靠过来。
“你往上瞧瞧。”男孩朝着头顶的,那条如丝般细的裂缝看了看,从那缝里确乎有丝丝的风透进来。
“有风。”
“你试着推一下。”男孩伸出手推了推,那缝隙变大了一些,俨若也忍痛和他一起推。
在他们的努力下,那缝成了一条细长的长方形,俨若让男孩试试能不能钻过去。男孩费了一番气力,终于从那窄门过去了。
“怎么样?”
“这上面更宽。”男孩上去后便想将缝再扩大一些,好让俨若也上来。
“若找到出口,你便自已走吧,不用管我。”许是痛使他疲惫,俨若有些气馁地说。顶上却一时间没了力静。俨若闭上双目,眼前浮现通妻女在一起的光景。
不多时,顶上却传来用工具撬动石头的声响,而且不止一人的声音,原来洞中未及逃走的人,幸存二人,这会儿们刚巧通小男孩遇见了。
小男孩求着他们来救俨若,那二人劫后余生便不敢枉顾他人性命。
他们合力将那石板撬了起来,俨若登时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众人合力将他拉上来。
男孩一见他,忽腾地朝俨若跪下了,将那布帛与玉蝉一并交给了俨若,哭着道,“恩人,现我身上最值钱便是这物,您务必要收下!”
俨若见他此番,也不好推托,先将那物接下,想着等有了合适时机再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