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龙椅比想象中更冷,沁骨的寒意顺着龙纹雕琢的扶手上爬,钻进陈长生的指尖。他望着空旷的大殿,梁柱间似乎还回荡着百官朝拜的余音,却衬得此刻的寂静愈发深沉。三个月前,他踏着金砖走上这方高台时,国教学院藏书馆的木椅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如今那温度已被龙椅上的冰冷彻底覆盖。
指尖划过扶手上的云纹,凹槽里积着薄薄一层灰,却在某个转角处留着被反复摩挲的光滑——那是太宗皇帝当年常按的地方。传说太宗皇帝握剑的手总带着沙场的灼烫,此刻陈长生的指尖竟真触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像炭火将熄时最后一点余温。冕旒上的玉珠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垂落的阴影在眼前织成密网,遮住了阶下的金砖,却拦不住穿堂而过的风。
风里裹着熟悉的气息,是梧桐叶被秋阳晒透后,再被凉风吹落的味道。国教学院的藏书馆外就有两株百年梧桐,每到秋天,金黄的叶子会铺记青石板路,踩上去沙沙作响。陈长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轩辕破总爱抱着一摞兵书坐在梧桐树下打盹,唐三十六会踩着落叶哼着小曲来找他辩论,而落落……那个总爱拽着他的衣袖、仰着小脸喊“先生”的小姑娘,总在这时抱着刚抄好的经文跑来,发间还沾着梧桐絮。
他还记得初见时,她扎着双丫髻,穿着鹅黄的裙衫,像只受惊的小鹿闯进藏书馆,却在看到他批注的《道藏》时眼睛发亮。后来在馆内拜师,她磕的三个头格外响亮,额头红了一片也不肯揉,只执着地递上亲手酿的桂花蜜。那时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她发梢镀上金边,也在他心里种下一片柔软。
“陛下。”
莫雨的声音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却带着凉意。陈长生回过神,看见她站在阶下,凤钗上的珠翠在烛火里明明灭灭,映得她眼底的忧虑愈发清晰:“魔族使者已在殿外侯了三个时辰,要不要……先让他去偏殿歇息?”
“让他进来。”陈长生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缕细尘。那尘埃在光柱里悠悠荡荡,落不到金砖上——就像他此刻的心情,看似端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实则步步悬在深渊边缘。
殿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北境的寒气卷着沙砾闯进来,烛火猛地矮了半截。魔族使者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下露出的脸与人族无异,唯有那双眼睛,在抬眼时闪过竖瞳的寒光,像极了雪老城冰原上的饿狼。他的目光在陈长生身上逡巡,从冕旒到龙袍,最后落在他紧握扶手的手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人族皇帝,三百年前的和平协议,该改改了。”
陈长生的指尖在云纹上微微收紧。他想起多年前在雪老城,魔君的黑袍扫过冰砖,带着血腥气的风灌记了宫殿,那时他手里握着无垢剑,心里燃着不灭的信念,哪怕对面是翻江倒海的魔气也敢横剑而立。可现在,他掌心的温度要维系整个人族的炊烟,指尖的力度要撑起万里河山的安稳,重得让指节泛白。
“协议不是用来改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在冰面上的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用来守的。”
使者突然笑了,笑声像冰碴在石碾下碎裂,刺耳得很:“可星轨在变啊,陛下。您那位小徒弟,最近在妖族领地闹得动静不小吧?”
“咯噔”一声,像是心里某根弦断了。陈长生猛地想起落落,那个曾经会扑进他怀里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是凤冠霞帔、执掌万里妖域的女王。她上个月派人送来的信里,字迹依旧娟秀,只说秋猎收获颇丰,还附了片用秘法保存的、带着露水的梧桐叶,只字未提北境异动。
殿外的风突然狂躁起来,卷着枯枝撞在窗棂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急促地叩门。陈长生抬头望向殿顶的藻井,那里雕刻着周天星图,他仿佛能穿透砖瓦,看见夜空中那颗属于妖族的星辰正在偏移——像极了当年他命星紊乱时,在摘星楼上看到的景象。
“告诉魔君。”他缓缓开口,抬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冕旒玉珠,眼底的锐利比无垢剑出鞘时更甚,“三日之内,我会亲自去北境。”
风还在吼,烛火却重新站稳了身子。陈长生望着使者转身离去的背影,龙袍下的手悄然握紧——这一次,他要守护的,不仅是人族的疆土,还有那个喊了他无数声“先生”的姑娘,和那段在梧桐树下闪闪发光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