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元嘉北伐:克复山河 > 第1章 含章殿雪夜观史

元嘉二十六年,腊月初七。建康城裹在一场罕见的大雪里,铅灰色的云团低低压着朱雀航的飞檐,将秦淮河冻成了一条嵌在街巷间的白玉带。
皇城深处,含章殿的铜炉燃着上好的西域龙涎香,烟气在雕花梁柱间盘旋,却驱不散殿内那股沉郁的寒意。
刘义隆披着一件玄色狐裘,独自坐在铺着软垫的木榻上。案几上摊开的《史记》被他的手指摩挲得边角发卷,目光停在“还军灞上,约法三章”那一行——这是汉高祖刘邦初入关中时的旧事,字里行间仿佛还能听见咸阳百姓箪食壶浆的欢呼。
他今年四十有三,鬓角已染了霜色,眼角的细纹在烛火下愈发清晰,唯有那双眼睛,仍像年轻时一样亮,亮得能映出殿外漫天风雪。
“陛下,夜深了,要不要传些热汤?”侍立在殿门后的老宦官徐爰轻声问。他伺侯刘义隆三十年,从王子到天子,最懂这位皇帝看似温和下的执拗。
刘义隆没抬头,指尖在“关中”二字上顿了顿:“徐爰,你说,当年高帝站在灞上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徐爰躬身道:“自然是安定天下,不负苍生。”
“苍生……”刘义隆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可这天下,分久了,连百姓都忘了,哪些土地本该是汉家的。”他抬手朝墙上一指,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晋宋舆图》,绢布被浆得挺括,用朱砂标着各州郡的疆界。
他的目光跳过江南的锦绣河山,落在淮河以北那片被标为“魏境”的区域——河南、山东、关中……那些地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
父亲刘裕的故事,他是听着长大的。那个从京口寒微里杀出来的寄奴,曾率晋军踏破长安,收复洛阳,鲜卑人提到“寄奴”二字便心惊胆战。
可父亲驾崩时,他才十七岁,权臣辅政,内乱频生,等他真正握住皇权,长安早已落入赫连勃勃之手,洛阳成了北魏的豫州治所,连父亲当年亲手打下的滑台,都成了魏人南窥江淮的桥头堡。
“元嘉之治”已近三十年了。他轻徭薄赋,兴修水利,让建康城的人口比前朝晋时翻了一倍,仓廪里的粮食堆得足够能撑过三年荒年。
朝臣们都说他是贤君,可比汉之文景,可刘义隆夜里摸着那枚父亲留下的鎏金虎符,总觉得这“贤君”二字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守成易,恢复难,他治下的太平,是缩在江淮以南的太平。
“报——”殿外传来值宿郎官的声音,带着风雪的寒气,“北境急报,柔然可汗吴提率军袭魏,拓跋焘已亲率大军北讨,兵锋直指漠北!”
徐爰连忙去接奏报,展开时指尖微颤。刘义隆却猛地从榻上站起,狐裘下摆扫过案几,带得那卷《史记》滑落在地。他几步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滑台”的位置:“拓跋焘去了漠北?那中原的魏军主力呢?”
“奏报说,魏人在河南的驻军抽走了三成,由司徒崔浩坐镇平城调度,边境各戍只留老弱守关。”郎官在殿外躬身回话,声音里藏着难掩的激动。
殿内静了片刻,只有铜漏的滴答声在雪夜里格外清晰。刘义隆盯着舆图上那条蜿蜒的黄河,河水仿佛在他眼前奔涌,带着中原大地的土腥味。
他想起三年前派往洛阳的密探回来禀报,说汉魏太庙里的松柏还在,只是断碑残垣间,早已没了祭祀的香火;想起会稽士族们私下说“河南苦寒,得之无益”,可那些士族子弟,哪个家里没有几本记载着先祖在中原为官的家谱?
“徐爰,”他忽然开口,声音比殿外的寒冰更冷,“把檀道济的辞世表取来。”
徐爰一愣,随即躬身应诺。那封辞世表是三年前檀道济请老时写的,字字恳切,说自已“齿落发疏,不堪军旅”,刘义隆当时压着没批,只给了他个“开府仪通三司”的闲职,让他回京口养老。此刻徐爰捧着表章回来时,见皇帝正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被雪覆盖的钟山。
“你看这雪,”刘义隆没回头,“下得越大,春天来得就越急。等雪化了,淮河两岸的麦苗该返青了,漠北的冻土却要困住拓跋焘的铁骑。”他接过辞世表,手指抚过檀道济那遒劲如刀的笔迹,忽然将表章凑到烛火边。
徐爰惊呼:“陛下!”
火苗舔上绢纸,迅速吞噬着“臣愿归老京口,永沐圣恩”的字样。刘义隆看着纸灰在气流中打着旋儿飘落,轻声道:“告诉檀公,就说朕夜里读《史记》,读到淮阴侯破赵时,总想起他当年唱筹量沙的手段。让他……正月里来建康一趟,朕想和他聊聊河南的麦子,长势如何。”
徐爰心里猛地一震,低头应“喏”时,看见皇帝的背影映在窗纸上,竟比平日里挺拔了许多,仿佛三十年前那个跟着刘裕在军营里看兵书的少年,又回来了。
雪还在下,含章殿的烛火亮到了天明。天亮时,扫雪的内官们发现,殿门前的积雪里,有几个深深的脚印,朝着存放兵甲图籍的秘书省方向去的,一直延伸到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