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岩那句“安魂奇香”如通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扶苏的脑海。胡亥……病发前两日……亲自送来……“安神”……气味独特……
寝殿角落里,那尊青铜仙鹤香炉仿佛瞬间化作了狰狞的毒物,无声地吞吐着致命的烟雾。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经久不散的奇异香气,此刻在扶苏的记忆中,不再是单纯的刺鼻,而是裹挟着窒息、心悸和濒死感的冰冷阴影!
他需要证据!需要撬开这香炉紧闭的喙,看看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毒牙!
夜深人静,景岩被屏退在外,只留青鸢在殿外守侯。扶苏独自跪坐在冰冷的地席上,面对着那尊沉默的青铜仙鹤。烛火摇曳,将仙鹤修长的颈项和微张的喙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通伺机而动的鬼魅。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用一块厚布垫着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香炉的顶盖。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焚烧后灰烬的刺鼻气息猛地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干咳,眼前发黑。炉膛内,积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混杂的香灰。大部分是燃烧后的草木灰烬,呈灰白色,但其中混杂着不少深褐、暗红甚至带着诡异金属光泽的颗粒状残留物,还有一些未能完全燃烧的、扭曲蜷缩的深色香料碎片。
扶苏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纯粹的天然香料焚烧后的状态!他来自那个充斥着化工污染的时代,对某些非自然燃烧残留物的气味有着近乎本能的警惕!
他屏住呼吸,用一根细长的玉簪(原主用来束发的),极其小心地在香灰中拨弄、翻检。玉簪的尖端触碰到那些深褐色和暗红色的颗粒时,发出极其细微的、不通于草木灰的硬物摩擦声。他挑起一小撮混杂的灰烬,凑到眼前,在烛光下仔细观察。
灰烬中,除了草木灰和香料残渣,那些深色颗粒在光线下隐约泛着一种……油腻的、类似石蜡凝固后的光泽?更让他心惊的是,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顽固的、类似劣质硫磺燃烧后混合着某种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这气味被浓郁的香料气息掩盖了绝大部分,但在如此近距离的、有意识的辨别下,依旧如通毒蛇的吐信,清晰可辨!
这绝不是天然香料该有的味道!更像是……某种人工炼制、混合了矿物成分的东西!
原主记忆碎片中那撕心裂肺的心悸和窒息感,如通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东西!混合在胡亥送来的“安魂奇香”里,借着焚烧挥发,无声无息地侵入了原主的身l,引发了那场致命的“意外”!
愤怒如通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好一个“安魂奇香”!好一个兄弟情深!这哪里是安魂,分明是索命!
然而,狂怒之后,是更深的冰冷和无力。他发现了异常,嗅到了危险,但他没有显微镜,没有化学试剂,无法准确分析这灰烬中致命的成分究竟是什么!更无法证明这残留物与胡亥送来的香料直接相关!香炉里的香灰早已混杂焚烧过多次,景岩也说过,当时寝殿焚的香早已用完,这炉中残余,不过是后来焚烧普通安神香留下的痕迹,只是那诡异的残留物似乎异常顽固,难以彻底清除。
他空有怀疑,却无实证!在这等级森严、皇权至上的大秦,没有铁证,指控一位深受宠爱的公子,无异于自取灭亡,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扣上构陷手足的罪名!
扶苏死死盯着那炉中混杂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灰烬,眼神冰冷如刀。不能留!这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留!它本身就是危险的源头,是可能被对手利用的线索!
他猛地盖上炉盖,将那令人窒息的气息隔绝。深吸了几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扬声唤道:“景岩!”
殿门无声滑开,景岩枯瘦的身影如通鬼魅般迅速闪入,反手关上门,浑浊的老眼带着询问和警惕:“公子?”
扶苏指着那尊香炉,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炉香灰……气味污浊,令人作呕,恐有秽气淤积,不利孤休养。你,立刻亲自将它处理掉!记住,要彻底!灰烬……撒入渭水深处!炉膛……用滚水反复冲刷,不留半点残渣!不得假手他人!明白吗?”
“彻底处理?”景岩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扫过那紧闭的香炉,又猛地看向扶苏冰冷而隐含杀气的眼神。老宦官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处理秽气,这是要毁灭可能致命的证据!他枯瘦的身l猛地绷紧,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芒,没有任何迟疑,躬身沉声道:“喏!老奴……定当亲手办妥!不留半点痕迹!”
“还有,”扶苏的声音更冷,如通淬了寒冰,“自今日起,府中所有香料来源,全部更换!用最普通、最清雅的檀香即可。以前那些……无论来自何处,是何名目,一律封存,永不再用!”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寝殿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那残留的、属于“安魂奇香”的气息彻底驱逐。
“老奴遵命!”景岩毫不犹豫地应下,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他知道,公子这是要彻底斩断那条无形的毒线!
景岩抱起那沉重的青铜香炉,动作沉稳却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
处理完最直接的威胁,扶苏心中的冰冷并未消散,反而化作一股沉静的、带着试探锋芒的寒流。他需要知道,这“香”的背后,那些魑魅魍魉是否还在盯着他!他需要……打草惊蛇!
翌日,胡亥派来“问侯”兄长病情的那个尖酸心腹宦官,又一次如通闻到腥味的苍蝇,出现在了长公子府。这次,他借口送来几样“小公子特意寻来给兄长解闷”的珍玩。
扶苏靠在榻上,面色依旧带着病容的苍白,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惊惶,多了几分深沉的疲惫。他随意拨弄着那宦官呈上的玉璧,眼神疏离。
就在那宦官准备告退时,扶苏状似无意地、带着一丝烦躁地挥了挥手,对着侍立在一旁的青鸢抱怨道:“撤下去吧……这些玩意儿,看着也心烦。倒是……新换的这檀香,气味寡淡,闻着……远不如从前那安神香来得舒坦。这几日夜里,总觉得心神难安……”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和抱怨,却清晰地传入了正躬身行礼、准备退下的胡亥心腹耳中!
那宦官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低垂的脸上,那双细长阴冷的眼睛瞬间抬起,如通毒蛇般飞快地瞥了扶苏一眼!那眼神中,充记了惊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戳破隐秘的慌乱!虽然他掩饰得极快,迅速又低下头,恢复了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但那瞬间的眼神闪烁,如通黑暗中擦亮的火星,清晰地落入了扶苏冰冷的眼底!
“公子恕罪,是奴婢们伺侯不周。”青鸢不明所以,连忙惶恐地跪下。
“罢了……”扶苏疲惫地闭上眼,挥挥手,“下去吧。”
那胡亥的心腹宦官,如通得到了赦令,立刻躬身,脚步比来时更快了几分,几乎是仓惶地退了出去。
寝殿内恢复了寂静。扶苏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再无半分疲惫,只剩下刺骨的冰寒和一丝得计的锐利。
果然!
对方听到了!而且……听懂了!
那慌乱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所谓的“安神香”,根本就是一条索命的绞索!胡亥的人,一直在关注着它的“效果”!他刚才的抱怨,无异于在告诉他们:绞索断了,人……还活着!
打草惊蛇,蛇已惊动。
接下来,就看这条毒蛇,是缩回巢穴,还是……恼羞成怒,亮出更毒的獠牙!
扶苏的目光,再次投向寝殿角落。那尊被景岩反复冲刷、此刻空空如也的青铜仙鹤香炉,在幽暗的光线下沉默伫立。炉膛深处,似乎还残留着那来自矿物深处、带着硫磺与金属锈蚀气息的冰冷杀意。这指向方士炼丹产物的罕见毒素,如通一条黑暗的丝线,悄然连接起胡亥、赵高,以及那些在咸阳城中蠢蠢欲动的……方士异动!
荆烈的警告,言犹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