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
崔云熙指尖划过紫檀书案，上面的三足香炉赫然在目。
前世，圣上无论宿在哪个宫苑，五更上朝前，总要回这里对着袅袅轻烟静坐片刻。
案上的文房四宝摆放得规整，她缓缓坐下，燃香，铺纸。
心下了然，她太清楚这一步的分量。
她努力回想坊间说书人描绘的那场大战，不受宠的皇子用智慧谋略，以少胜多，最终统一西北，创造神话。
战马仰啸震青天，铁蹄踏起尘如烟。金甲龙纹身上穿，盾挡箭飞身如燕。冲锋陷阵无人拦，敌军溃退如潮般……
笔锋落下，战马蹄下的碎石、披风被风掀起的飘逸，都一一展现。
直到天空泛起一丝光亮，她才拿起画轴。
时而远观，时而近看。
良久，才对着画作轻呵口气。
云熙伸了个懒腰，径直走向床榻。
她看看时辰……
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倚着雕花床架，把画按在胸口，却没真睡。
……
天刚亮透，萧贺夜照例来到养心殿。
刚立在阶下，又顿了顿。
他似突然想起什么：“贵妃送来侍寝的陪嫁丫头……”
眉峰不自觉地蹙起。
“陛下，人在偏殿呢。”蔡全应道。
崔南姝近来总是小动作频出，偏她父亲还在朝堂上跟自己唱反调，此刻想起殿里可能还坐着个如泣如诉、哭哭啼啼的人。
萧贺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烦躁得很。
“老奴听守夜的太监说，那姑娘昨夜就坐在偏殿，没唤人，没哭闹，连茶都没要一杯。”
“哦？这倒奇了。”萧贺夜刚欲转身离去，忽又停住。
崔云熙在里面听得真切，握着画轴的手紧了紧。
蔡全看出帝王的心思，笑着推开偏殿门，萧贺夜顺势抬脚迈入。
袅袅檀香在殿内弥漫，往里走便瞧见床架边缩着个小小的身影——竟是她，崔云熙！
萧贺夜心头蓦地一沉。
前些日子误入自己寝殿、蹲在廊下喂猫、擅自送羹汤……那些偶遇画面，仍历历在目。
甚至……时常怀念。
都是精心算计？
面前之人……不过崔南姝争宠的棋子。手上的珠串猛地被捏紧。
-
女子的身子是天生的尤物，只是被她有意隐在宫装之下。
床榻之上自带风情，再配上那一丝懵懂，简直是行走的春药，让人欲罢不能。
不对—
崔南姝善妒。
又想起女子被崔南姝折磨出狰狞的伤口，与她对弈时自己的酣畅。
这做不了假。
顷刻之间，心思百转千回。
再看她此刻猫儿一般，眉头微蹙，鼻尖冻得发红的样子，终是于心不忍。
女子突然咂咂嘴，嘟哝了一句什么。
“蔡全，她说什么？”
“奴才……也没听清…”蔡全笑着打哈哈。
萧贺夜不自觉地侧侧耳，不知在期待什么。
却只能听见女子沉稳的呼吸声，见她手上还攥着什么。
萧贺夜鬼使神差地弯腰，拨开她冰凉的手指。
画轴展开的瞬间，萧贺夜的呼吸漏了半拍。
一身戎装，骑在雪狮子马上，身后是绵延的烽火台——
那是自己二十一岁打的北地之战，也是自己的成名之战。
他率领八万将士，歼灭边境二十余万精兵，就连手指上的浅疤，她也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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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她昨夜对着烛火画了半宿，”蔡全的声音适时响起，“奴才瞧着，画中陛下当真神武，和真人一般无二。”
正怔愣着，面前的人儿中人忽然又咂了咂嘴：“师傅……”
萧贺夜心口像被什么蛰了下。
师傅？是哪个胆大的？
还没等细想，又一声软糯呓语：“再和奴婢对一局棋嘛……”带着点撒娇的尾音。
萧贺夜忽然笑了。
想起那夜她输了棋，夸自己之时还说“陛下可做奴婢师傅吗”。
他摸了摸女子的发，手背触碰到她的脸庞，女子竟扭向一侧，只留一片冰凉。
她竟冻了整夜。
不知怎的，就想把人护起来。
帝王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怀里人轻得像片树叶，他不自觉地把人儿往怀里紧了紧。
却在这时，怀中之人偏又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哼道：“再来……”
温热的呼吸拂过喉结，他心头一荡，低头在女子额间印下一个轻吻。
将人放进床榻时，把被角替她掖紧，看她眉头舒展了，才转身拿过那幅画。
他对蔡全低声道，“不必唤她，让她睡够了。”
殿门合上的瞬间，崔云熙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雕工精美的床顶，她摸了摸额间。
成了。
回广乐殿的轿撵，崔云熙把笑意藏起。
“娘娘，奴婢无能，没能见得圣上。”她规规矩矩跪下，声音里带着怯懦。
崔南姝见她鬓发齐整，裙摆连一丝褶皱也无，忽地笑了。
“本宫就说，圣上心里终究容不下旁人。”
她抬眼瞥来：“姐姐这胆子，倒没你娘那般大。原就不是能讨陛下欢心的样儿。”
云熙听出崔南姝的不耐：“听小太监议论，陛下正因边关之事忧心，彻夜都在御书房议事，这才……没来养心殿。”
崔南姝慢条斯理抚着发髻：“罢了！既帮不上忙，姐姐便营中历练吧。”
“营中”狠狠扎进云熙的脑袋。
前世被崔南姝丢去军营的画面涌来——
终年不见光的破布帐篷。
发臭的麦麸。
随处可见的血渍。
男人肆意拽女人的头发，撕开她们的衣裙，掰着下巴逼她们喝烈酒，用马鞭抽在她们背上，叫她们跪着学狗叫。
就是发高烧，也得随叫随到伺候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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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没有名字，甚至连死…也要看老天答不答应。
那里没有人权。
六年里，她见过同伴被打死扔去喂狼，几个满身酒味的兵痞按着女人在马厩，当夜女人便赤裸着曝尸荒野。
而自己也被折磨而死——
“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崔云熙额头“咚”地砸在地上，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惊惶。
“奴婢一定替娘娘诞下麟儿，助娘娘夺得圣心，登顶后位！”
崔南姝端起茶盏，缓缓起身，目光落在云熙姣好的面容上，上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