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熙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奴婢崔云熙,谢娘娘救命之恩。”
“方才在殿外,听你说那汤要煨足四个时辰,还要用山泉水。”皇后端起茶盏,也没叫人起来,“倒是个细心的。”
云熙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把头深深垂下。
皇后忽地笑了:“圣上的女人怎可让几个阉人亵渎?姑娘说是吗?”
崔云熙猛地抬头,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原来——皇后什么都知道。
“韶贵妃容不下你,今日之事,有一便有二。”
皇后悠悠放下茶盏,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敲在云熙心上,“但陛下看重你,你便有存在的价值。”
她顿了顿,看向旁人:“嬷嬷,把那道汤的方子记下来,让人送到御膳房。”
又转向崔云熙,“你是个聪明的,该知道在这宫里,谁能护你。”
云熙的心跳得飞快。
皇后的话像一张网,看似温和,却隐隐透着拉扯的力道。
她感激皇后,前世今生都是。
可这深宫里的“护佑”,从来都标着价码。
唯有强大己身。
“奴婢谢娘娘体恤。”她深深叩首,声音稳了许多,“只是奴婢蒲柳之姿,怕是难当娘娘所托。”
皇后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又迅速隐去:“也好。桂嬷嬷,送她回去罢。”
崔云熙起身时,她知道,自己欠了皇后一个大人情。
这恩情,迟早要还。
刚走到殿门口,崔云熙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果然还是来了……
来人是崔南姝。
鎏金步摇随着她的手落晃动:“皇后娘娘管天管地,还管得着本宫宫里的人?”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没动,眼皮都没抬,只淡然瞥了眼崔云熙。
“贵妃说笑了,本宫上午方听小太监们碎嘴,说妹妹宫中出了个颇得圣心的厨女,竟能劳烦蔡公公前去取汤,故而差人唤来,不过问个方子罢了。”
“方子?”崔南姝面上带笑。
拽着崔云熙的胳膊就往外拖,“她的手艺是本宫调教的,要问也该问本宫!”
崔云熙被拽得踉跄,却一声不吭。
“妹妹紧张什么?”皇后放下茶盏,嘴角牵起抹淡笑。
“对了,妹妹宫中的嬷嬷不懂规矩,也是你调教的?”
“姐姐以为区区羹汤就能留住圣心,那也太小瞧圣上了。”
崔南姝顾左右而言他。
“再说了,”她忽然转头,指尖转了转腕上的玉镯,那是上月西域才进贡的上好血玉镯。
独此一份。
“姐姐该琢磨的,怕不是汤方,而是什么珍珠粉方能遮遮这脸色吧?”眼神留在皇后脸上,满是挑衅。
“贵妃娘娘!”
皇后却抬手拦住桂嬷嬷欲说的话,目光平平静静落在崔南姝脸上。
“妹妹年轻貌美,自是不必忧愁。”她顿了顿,却突然笑了起来。
“只是你我终将老去,可这后宫……十八九岁的姑娘如雨后春笋,妹妹能拦着她们长,还是能拦着圣上看?”
崔南姝一时竟语塞:“你……你!”
她猛地握住腕上的玉镯,狠狠瞪了眼崔云熙,一把将她推开,带着身后的宫人摔门而去。
崔云熙没敢多留,低眉顺眼跟了出去。
皇后对着空了大半的殿门,忽然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腹触到微微松弛的下颚,她低声自语:“本宫是真的老了吗?”
“娘娘莫听那浑话!”桂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腕,出声劝慰。
“她年轻,怎的还要想些旁的事来笼络圣心呢!在这宫里,谁能熬到最后,谁才是主子。”
皇后没再说话,只望着窗台上那盆快枯了的兰草,去年圣上还夸过这草有风骨。
-
广乐殿。
崔云熙垂眸跪着,额头抵着地面。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砰“”的一声,茶杯砸在她的头边,滚烫的茶溅在耳垂,却没敢抬半分。
“娘娘息怒。奴婢这条命是贵妃和侯府给的,定会用余生好好弥补。方才在坤仪宫,奴婢未做背主之事。”
她知道,崔南姝在门外定听到自己婉拒了皇后的拉拢。
崔云熙见主位上的人未发一言,便继续道:“再者,依奴婢拙见,圣上喜爱的,定然不是广乐殿的羹汤,而是广乐殿的娘娘。”
良久。
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上方落下,带着点被说中心事的得意:“算你识相。”
“圣上下午会差人来取汤,多搁些枸杞,近来他总说眼涩,你且下去准备罢。”
“喏。”
崔云熙屈膝退下,走到廊下才敢抬手按按早已伤痕累累的膝盖。
铜锅里咕嘟着鸡汤,乳白的汤面上浮着细碎的油花。
混着党参和菌菇的暖香,把小厨房填得满满当当。
崔云熙执勺舀了半勺汤,舌尖触到的咸淡刚好,只是那股子乌鸡汤该有的醇厚,还缺着点时辰的火候。
她往灶膛里添了块炭——不急,还能再煨些时候。
门突然“吱呀”开了道缝,冷风猛地冲散了满室热气。
白芷带着满身寒气站在门口。
云熙忙丢下汤勺迎去,她知道,白芷在为自己委屈。
指尖触到白芷冰凉的手,眉头一蹙:“怎的这么凉。”
她往门外瞥了眼,见四下无人,才合上门,压低声音道,“你做得很好,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忍。”
“小姐,”白芷的声音发颤,“奴婢今日真想扑上前和她们拼了。”
“傻丫头。”崔云熙替她理了理歪凌乱的发髻,“你拿什么拼,无非就是让娘娘连你一同发落罢了,到时候我靠谁去。”
“可奴婢怕,好怕万一在验秀处……”
“嘘——”云熙猛地探身,指腹死死按在她唇上。
她声音压得更低:“即便验出来了又何妨?对方是九五至尊,真要较起真来,该害怕的是那些心思龌龊之人。”
“对了,你来这,娘娘没起疑?”崔云熙忽地问起。
白芷忙扬了扬食盒:“没呢,娘娘让我来取汤。”
崔云熙看看天色,疑惑道:“蔡公公就差人来了?”
“没,”白芷的脸有点红,“娘娘说……说您上午说得对,圣上馋的哪是汤,分明是她的身子。她要亲自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