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带着小秋、敖鸾,走进里面,来到客厅。
这里坐着一位先生,戴着玳瑁边的眼镜,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
还有五个学生,都在二十岁上下,相貌出众,衣着光鲜。
而那位先生,仔细一看,也是个英俊的男子。
在客厅里的书架上,摆满诗书,文具琳琅满目。客厅正中,悬挂着一块玉匾,上面用泥金写着“学海文林”四个大字。
两边挂着一副粉笺对联,上面写着:“研六经以训世,括万妙而为师。”
李奕和敖鸾,看到这样的气派,不仅脚步轻盈,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李奕轻声道:“这才是大国风范的人物啊!他们的气质,确实与众不同。相比之下,我们都显得有些俗气。”
当他们走进厅堂时,也不敢贸然行礼,只能恭敬地站在一旁。
先生坐在上首,手里拿着香珠,扫视了三人一眼,然后向李奕招手道:“来,来,来!那位书生,走过来!”
李奕听到先生称他为“书生”,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的什么举动,暴露了身份。
他走上前去,鞠躬行礼道:“晚生不是书生,是商人。”
先生问道:“我问你,你是哪里人?”
李奕恭敬地回答:“晚生在华夏长大,现在因为做生意,来到这里。”
先生笑着道:“你头上戴着儒巾,又说自己生长在华夏,为何还否认自己是书生?难道是怕我考你吗?”
李奕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自己头上的儒巾被看穿了,只好苦笑道:“晚生小时候虽然读过书,但因为多年经商,以前学的知识,都差不多忘了。”
先生点头:“话虽这么说,但你大概还是会作诗的吧?”
李奕一听要做诗,心里更加慌张,讪笑道:“晚生从小到大,从来没做过诗,连诗也没读过几首。”
先生疑惑地道:“你生在华夏,竟然连诗都不会作?这不可能吧。你何必瞒我呢?快点说实话!”
李奕着急地道:“晚生说的,都是实话,怎么敢欺骗你呢!”
先生责备道:“你戴着儒巾,明显是个读书人,怎么连作诗都不会?你既然不懂文墨,为何要冒充儒家的样子,却失去了自己的本色?
难道,你是想借此骗人吗?还是装出斯文的样子,想谋求教书的位置?我看你是想教书想疯了!
这样吧,我出题考考你,看看你做得怎么样,如果做得好,我就推荐你一个好差事。”
说完,他拿出了【诗韵】。
李奕看到他拿出【诗韵】,心里更加焦急,苦笑道:“晚生如果稍微懂点文墨,今天有幸遇到你这样的大学问家,还想勉强写点东西,请你指教呢。
怎么可能自暴自弃,不知好歹到这种地步!况且,你还说要推荐我好差事,晚生怎么敢不尽力呢?
实在是因为我不通文字,所以有负你的期望,还请问一问跟我一起来的人,就知道晚生并不是有意推辞。”
先生望向小秋和敖鸾,大声道:“这位书生,真的不通文墨吗?”
小秋摇头,随口道:“他从小就读书,还中过探花,怎么可能不知道!小李探花,你听说过吗?”
李奕暗暗跺脚,心想:“这下妹妹可把我害苦了!”
小秋接着道:“我对先生说实话吧,他确实是知道的,但自从得了功名,就把书籍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时候读的那些书,还有平时写的那些打油诗、放屁诗,零零碎碎的,都随着饭,一起消化掉了。
现在他肚子里,只剩些【大唐律仪注单】的条文,以及许多买卖账目。你要考他律例算盘,他倒是很熟练。我恳请你老人家,把这个美差事赏给我吧。”
先生笑道:“这位书生,既然已经荒废学业,想必是事实了。你和那位姑娘,会作诗吗?”
敖鸾恭敬地道:“我们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做买卖的,从没读过书,哪里能作诗呢。”
先生叹气:“原来你们三个,都是俗人啊。”
想了想,他缓缓道:“你们既然不懂文章的道理,又不会作诗,确实没什么好聊的。你们站在这儿,只让我觉得俗气冲天。
不如请你们先出去,到厅外等候,等我给学生们上完课,再来看看你们的货物。况且我们谈论文学,你们也听不懂。
如果你们长时间待在这里,恐怕你们的俗气,会四处扩散。
我虽然是‘智者不受外界影响’,但馆里的学生们都还小,一旦被沾染上,就得花费我很多心思,去引导他们摆脱俗气。”
李奕等人,相视苦笑,慢慢地退了出去,站在厅外。
李奕心里还是砰砰直跳,生怕先生又要谈论文学,想拉着敖鸾先走一步。
突然,听到先生在里面教学生念书。
仔细一听,只有两句,共八个字,上句三个字,下句五个字。
学生跟着念道:“切吾切,以反人之切。”
李奕心想:“难道他们是在研究反切吗?”
小秋呵呵一笑:“你们听听,这怕是在‘向瞎子问路’了。”
敖鸾听了,不禁毛骨悚然,连连摆手。
先生教了好几遍,让学生退去,又叫另一个学生来念书,也是两句,上句三个字,下句四个字。
只听见师徒高声念道:“永之兴,柳兴之兴。”
也教了好几遍,才让学生退去。
三人听了,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闪到门边,偷偷往里看。
只见又有一个学生,捧着书,走上去。
先生用红笔在书上做了标记,也教了两遍,每句四个字。
只听见学生念道:“羊者,良也;交者,孝也;予者,身也。”
李奕小声道:“敖鸾,今天真是万幸,没跟他谈文学!刚才仔细听他们念的书,不但从来没见过,而且语句都非常古雅深奥。
这里面如果没有深刻的含义,为什么这么大的学生,每人只读那么几句?只是我们资质愚钝,无法理解。
古人说,不经历一件事情,就不能增长智慧。如果不是黑齿国的人,之前给了我们教训,今天稍微不留神,又要吃亏。”
忽然,有个学生出来招手:“先生要看货了。”
小秋连忙答应,提着包袱,走了进去。
李奕和敖鸾,等了很久。
原来先生已经把货买好了,正在那里讨论成色。
李奕趁机悄悄走进书房,把学生们的书,仔细看了一遍;又翻了翻他们的文稿,然后赶紧退出来。
敖鸾奇怪道:“他们所读的书,你都看到了,怎么脸这么红?”
李奕刚要说话,恰好小秋把货卖完了,也走了出来。
于是,三人一起走出巷子。
李奕看看四周,叹气道:“今天,可真是吃了大亏!我原本以为他学识渊博,所以对他毕恭毕敬,凡是有问题请教,都自称晚生。
哪知道,竟是如此不通情理!真是前所未闻,前所未见啊!”
敖鸾奇怪道:“他们念的那个‘切吾切,以反人之切’,是哪本书上的?”
李奕苦笑道:“我刚才偷偷看了一眼,原来他把【孟子】里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读错了!把‘幼’字和‘及’字,念颠倒了。你说奇不奇怪?”
敖鸾不禁笑道:“这么说,那‘永之兴,柳兴之兴’,莫非就是‘求之与,抑与之与’吗?”
李奕点头:“就是啊!”
敖鸾又问:“那‘羊者,良也;交者,孝也;予者,身也’,是哪本书的内容呢?”
李奕解释道:“这几句,他只是认了字的半边,实际上是【孟子】里的‘痒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也念错了。
而且书案上还有几本文稿,我粗略地翻了两篇,生怕先生看见,没敢看完,就急忙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