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在青石板路上，也泼在沈砚辞磨破了边角的月白长衫上。
他拄着半根断裂的竹杖，每走一步，脚踝的刺痛就顺着骨头缝往上爬。巷口的风卷着深秋的凉意，掀得他单薄的衣袍簌簌作响，像一面褪了色的旧旗。
三天前，他还是吏部尚书府的嫡长子，出门有车马，入眼是锦绣。可一夜之间，父亲被指通敌，记门抄家，他从云端跌进泥沼，成了需要靠变卖最后一块玉佩换口吃的亡命人。
转过巷尾那棵老槐树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碾过寂静。沈砚辞下意识往墙根缩了缩，抬头便看见一队玄甲卫士簇拥着一辆乌木马车驶来，车帘边角绣着暗金色的云纹，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暮雨敲打着破败的朱漆门扉，将巷子里的泥泞溅成斑驳的深色。沈砚辞拢了拢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锦袍，遮住臂上刚被恶犬划破的伤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雨幕里传来马蹄踏水的声响，伴随着仪仗特有的铜铃轻响。沈砚辞下意识往墙根躲，却还是被飞溅的泥水打湿了袍角。抬眼时，一队身着绯色官服的护卫正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过来，轿帘上绣着的金线蟒纹在阴雨天里依旧刺目——那是当朝首辅谢临渊的仪仗。
京城里无人不知，这位年仅二十便权倾朝野的谢首辅，是出了名的笑面阎罗。表面上温文尔雅，谈笑间便能定人生死，前几日弹劾沈家的奏折，据说便是由他亲手递到御前的。
沈砚辞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湿气漫开。他垂着眼想避开，轿帘却在此时被一只手轻轻掀开。
那只手握着一卷竹骨伞，指腹因常年握笔而带着薄茧，袖口露出的月白衬里绣着暗雅的兰草纹。紧接着，一道温润如玉石相击的声音穿透雨帘：“这不是沈学士家的公子么？怎的在此处淋雨？”
沈砚辞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谢临渊半倚在轿边，青灰色的常服外罩着件素色披风，雨丝沾在他的发梢，却丝毫不减那份迫人的贵气。他记得这双眼睛——去年重阳诗会，这位首辅还曾抚着他的背赞他“后生可畏”，如今却成了将他家推入深渊的推手。
“谢大人。”沈砚辞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屈膝时伤口扯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他渗血的袖口，笑意未减，眼底却凉得像淬了冰：“沈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如今京中……怕是难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沈砚辞单薄的肩上，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望着轿中那抹从容的身影，忽然听见对方慢悠悠地添了句：“寒舍正好缺个抄书的人，沈公子若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去？”
风卷着雨珠扑在脸上，沈砚辞看清了谢临渊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知道，这位权臣的“收留”从来不是慈悲，可此刻，他没有拒绝的余地。那双藏着算计的眼睛，像在雨里撒下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