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时光在日复一日的血腥仪式中流逝。
半年过去，傅修瑾早已不复当年战神的模样。
他变得骨瘦如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已经麻木了。
每日的自残不再是为了赎罪，而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
他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将自己的生命力毫无保留地奉献给那棵毫无生机的“魂树”。
阴骨族的族人对他视若无物。
他们从他身边走过，眼神里只有冰冷的漠视和深埋的仇恨。
他就像一块会流血的石头，被遗弃在圣地，任由风霜侵蚀。
他的意识时常陷入混沌，记忆和幻觉交织在一起。
他时常会看到我，看到我对他微笑，一如当年。
他会伸出手去触摸，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然后他会更加疯狂地用石片划开胸膛，他相信，只要他流的血够多，痛苦够深，我就能回来。
这天清晨，大雾弥漫。
傅修瑾再一次跪倒在魂树前，熟练地剖开胸口。
鲜血顺着狰狞的伤口滴落，渗入黑色的土地。
他因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棵死寂的枯树枝头，冒出了一点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绿色。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地眨了眨眼。
那点绿色，依然在那里。
像一道天雷劈中了他！
“绿是绿色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来。
他挣扎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树下，用那双被血污和泥土覆盖的手，颤抖着抚上那根枯枝。
没错！是一个小小的、鲜嫩的、只有米粒大小的新芽！
傅修瑾抱着树干，放声大哭，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阿妍！阿妍你看到了吗！它发芽了！魂树发芽了！”
他仰天大喊，状若疯癫。
“你就要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我就知道！”
他的哭喊声惊动了整个阴骨族。
族人们纷纷围了过来，他们看着在树下又哭又笑的傅修瑾。
大长老也拄着拐杖，在人群后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傅修瑾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中，并未察觉这诡异的气氛。
他回头，看到围观的族人，激动地向他们招手。
“你们快看，发芽了！长老的方法奏效了！王妃阿妍她就要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
人群像一道沉默的墙，将他的喜悦隔绝在外。
就在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阿雨走了过来。
她比半年前长高了一些，眉眼间褪去了最后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威严。
她穿着阴骨族少主的服饰，一步步走到傅修瑾面前，目光落在他所指的那点“新绿”上。
傅修瑾像献宝一样，指着那嫩芽，对女儿说。
“阿雨，快看！是你娘！你娘她要回来了！我们的苦没有白受！”
阿雨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缓缓地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将那点“新绿”轻轻地捻了下来。
她把那东西摊在手心，送到傅修瑾眼前。
那根本不是什么新芽，只是一小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恰好粘在枯枝上的青苔。
傅修瑾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不不这不是真的”
他惊恐地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明明看到的是新芽是从树枝里长出来的新芽！”
“从来就没有什么新芽，傅修瑾。”
阿雨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
“这棵树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它过去是死的，现在是死的，将来也永远是死的。”
“不！你们在骗我！”
傅修瑾的情绪失控了，他抓住阿雨的肩膀，用力摇晃。
“是你们！是你们不想让我救活她！你们见不得我们一家团聚！”
阿雨任由他摇晃，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救活她？”
阿雨轻声反问，随后笑了起来。
“你拿什么救一个已经被你亲手杀死的人？傅修瑾，你难道忘了吗？”
她一字一句，将最残忍的真相，凌迟般地剖开在他面前。
“‘阴骨断，魂飞魄散’。这是我们阴骨族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我娘的阴骨被你剔尽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那你说的魂树仪式”
傅修瑾的嘴唇哆嗦着，最后一个希望即将破灭。
“魂树是真的，但它早就死了。至于仪式？”
阿雨的笑容愈发冰冷。
“那是我和长老们编出来骗你的。从来就没有什么以血换命的秘法，从来就没有什么奇迹。”
傅修瑾整个人僵在那里，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傅修瑾踉跄着后退，他看着阿雨，看着周围一张张冷漠的脸，终于明白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笑出了眼泪。
阿雨从腰间缓缓拔出了一把短刀。
那刀刃，在晨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傅修瑾看着那把刀，没有恐惧，也没有反抗。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儿，看着她身上属于我的倔强，和属于他的冷酷。
他忽然笑了，甚至带着一丝欣慰的苦笑。
“阿雨，”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长大了。”
阿雨握着刀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我心痛的抚摸阿雨的额头。
她眼中的冰冷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很快又被浓烈的恨意覆盖。
“这不是为了我，”
她咬着牙说。
“是为了我娘。”
话音落下，她猛地向前一步，将手中的短刀，狠狠地捅进了傅修瑾的心脏。
傅修瑾的身体重重一颤，他低下头，看着胸口的刀柄，又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女儿那张与我如此相像的脸。
他的嘴角，似乎还挂着那一丝诡异的欣慰。
他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复仇结束了。
阿雨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站在傅修瑾的尸体旁，久久不动。
大长老走上前，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从此，世上再无邺城王爷傅修瑾。
而阴骨族，则有了一位果敢坚毅的年轻女族长。
她用一生守护着她的族人，再未离开故土。
而我化作她身旁的一缕魂魄。
永远的陪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