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夏祈跟着考察队坐了两天火车去往藏区。
车窗外,连绵的雪山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祥和宁静。
偶尔掠过几只野黄羊,浅棕色的身影在灰黄的戈壁上划出几道灵动的弧线。
“夏祈,发什么呆呢?”
队长老王拍了拍她的肩膀。
“再过半小时就到驻地了,你那身板可得赶紧适应,这儿的风能把人吹跑。”
夏祈回过神,裹紧身上的军大衣,又拿出口袋里的老照片看了看。
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阿吉,等她安顿下来,再拜托人去打探一下他的消息吧。
驻地是几排简陋的土房,队员们大多是糙汉子,只有几个女同志。
女同志们分到了一个屋里,起初众人还有些拘谨,但聊着聊着就热络了起来。
听说了夏祈的经历,众人都十分心疼,把从家里带来的吃食分给夏祈好多。
“小夏,明天去富蕴县采样,那边有个转场节,当地老乡说我们正赶上好时候,传说中的圣子第一次露面游行,肯定热闹得很。”
队友小李扒着馕,含糊不清地说。
“听说那圣子打小就被活佛收养,从没在众人面前露过脸,这还是头一次,圣子来给草原祈福。”
夏祈正往标本袋上贴标签,闻言手顿了顿。
阿吉的奶奶就是虔诚的佛教徒,当年她常跟着奶奶去附近的寺庙祈福。
转场节那天,富蕴县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牧民们穿着鲜艳的民族服饰,马头琴声和冬不拉的旋律交织在一起,让人沉醉其中。
夏祈跟着队友挤在人群里,看着身着绛红色僧袍的喇嘛们吹奏着长号走过。
队伍最前方,一顶装饰着孔雀翎的鎏金轿子缓缓移动。
“快看!圣子在轿子里!”
人群骚动起来。
轿子的纱帘被风吹起一角,夏祈下意识抬头望去。
轿子里的少年穿着雪白的长袍,眉眼清俊,鼻梁高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阿吉。
只是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悲悯。
几乎是同时,轿子里的人也看到了她。
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猛地睁大,随即,少年不顾身边喇嘛的阻拦,掀开纱帘快步走了下来。
人群瞬间安静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阿吉一步步朝她走来,脚下的银靴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穿过惊愕的人群,走到夏祈面前,牵起了她的手。
“阿祈。”他开口,声音还是如记忆里那般温和,“我们又见面了。”
夏祈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想起十岁那年,大雪封山,是阿吉背着发高烧的她走了十几里山路找医生。
奶奶去世后,他白天在砖窑搬砖,晚上替人抄书,把省下来的钱全塞给她,让她别放弃学业。
她原以为家人应当像阿吉和奶奶一样才对,可没想到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以对她这么狠心。
“我好想你”
她扑进阿吉怀里,像是个委屈的孩子,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阿吉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你走之后,我来了这里,遇到了老活佛,他说我尘缘未了,让我等着你。”
他笑了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说过你喜欢草原。”
他牵起她的手,掌心十分温暖。
夏祈看着他,神情有些恍惚。
“对了,”夏祈想起什么,抬头看向他,“他们都叫你圣子,我该叫你什么?”
“就叫阿吉。”
“我是别人眼中的圣子,却是你一个人的阿吉。”
阿吉牵着夏祈穿过人群,鎏金轿子后的喇嘛们并未阻拦,只是双手合十低声诵经。
风吹过他们身旁的经幡,像无数只彩色蝴蝶绕着他们飞舞赐福。
转过街角,喧闹声渐渐远了。
阿吉带她走进一座藏在白杨林里的小院,院墙上爬满格桑花,石桌上还放着未写完的经文。
“这是我住的地方。”
他推开木窗,远处的雪山全貌豁然展开。
“好美。”
夏祈痴痴地看着,忍不住感慨。
随后她又注意到窗台上的铜壶,壶身上还残留着她小时候画的歪扭笑脸。
“你走后我一直带在身边。”
阿吉从柜子里翻出个布包,夏祈认出,这是她绣给阿吉的,只不过她的技术不好,走线歪歪扭扭。
“没想到你还留着。”
阿吉温柔地笑了笑。
“奶奶走后,你就是我在人世间唯一的念想。”
“回了家,有没有受委屈?”
夏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阿吉轻轻弹了夏祈额头一下。
“你在撒谎,你一撒谎手就喜欢往身后藏。”
“刚刚见到我哭得那么厉害,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夏祈别过头,嘟囔着。
“我哭就不能是因为见到你太高兴了吗?”
阿吉忽然把她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那样。
“高兴还是难过,我都能看得出来,阿祈,我可是最了解你的人。”
夏祈把脸埋在他的长袍里,放声哭了起来,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