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急。谢翎偏过头:有些话还是说在前面比较好。
唔,没见过仆人给主子定规矩的,我要听听你的想法。
陆羡蝉自诩是个宽容大度的主子,顺手拖了个椅子到他面前。浮光锦的裙摆一撩,好整以暇地坐下。
身体微微前倾,是惯常要谈生意的姿态。
这极具侵略性的行为,让谢翎并未退却,反而抬起眼睫,锋芒难掩。
他嗓音却十分平静:第一,昨夜我恢复极快,说明你给的伤药极其珍贵,而你这琴肆规模并不算大,即使我为你当牛做马,也难以还清,得不偿失。
第二,你没学过武,匪徒对你而言,十分危险,留下我风险莫测。
第三,我并不承认自己是陆柒,倘若官府细查,过去我一无所知,又徒增麻烦。
种种所述,我留下无异于厝火积薪。所以——
说到停顿处,他目光划过她的面颊,见她歪了歪头,如瀑长发顺着细瘦的肩头滑落。
碎金似的光线撞入她徐徐抬起的眼眸,似有千万潋滟波光:嗯,你继续说。
被这双似曾相识的瞳眸注视着,谢翎锋锐的言辞一滞:......所以我对陆掌柜另有用处,你来我往,即是交易。在外,我会自称抱月阁的活计,在内,此契约却无法签订。
陆羡蝉笑了。
有趣。
有的人即使落入泥潭,也能迅速找到立足之地。
猜的倒是准,我就许你暂时不签这卖身契。
也没指望他今日就束手就擒,来日方长。
陆羡蝉捋了捋自己垂落的发,别到耳后:不过该干的活你要干,其他事嘛,你也得配合我。
其他事,是指抱你他神色认真。
骤然提到这个,陆羡蝉轻哼一句起身:......不识好歹。
方踏出门,院子里一树玉兰争艳,清香之气溢满小院。
侯在廊下的阿银走来:当家的,隔壁胭脂铺的吴二娘来寻你了,可要过去看看
你又去她家赊账了
没有!阿银板板正正地答话:当家的你都说过了她家脂粉成色一般,她家生意不过全靠着吴二娘那张巧嘴而已,我哪里还会再去
那真是奇怪。
绕过月洞门,正厅里坐着个妇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眼风一扫阶下来的人,立刻热情地迎过去:陆娘子,先前你说的那事,已经有眉目了!
陆羡蝉疑惑:我同你说过何事
娘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三个月前不是你说要找个好郎君的嘛现在人我已经替你相看好了!
这一提醒,勾起了陆羡蝉的回忆。
她这琴肆开了三年,前来借故滋事的也不少。几个月前李员外家小儿子,因着她不肯弹琴,堵在门口闹得几天没有生意。
掰扯上公堂也不行,李家最是不缺钱打点,李三更是扬言她不过是个女流,让她弹琴奏曲是看得上她。
眼见着这日子越发不安生,店里又都是女人,陆羡蝉便萌生了找个男人镇场子的念头。
但想到长工粗笨,书生软弱,都请的话又费银钱。她索性贴了告示——
招婿!
条件一箩筐,主打一个既要免费,又要高性价比。
谁知吴二娘旧事重提。
劳烦二娘挂心了,只是我最近手里活忙多,此事先不必了。
大家都是邻居,陆羡蝉说话也客气。
吴二娘觑她一眼,忙问:你说的可是官府向抱月阁订的那批货
不愧是乐阳城消息最灵通的碎嘴子。
陆羡蝉颔首:既然二娘知道,我也不瞒你,实在是抽不开身。
闻言,吴二娘大喜:那便更不用急了!
这是何意
吴二娘甩着帕子笑:我闲时听县尉夫人说了一耳朵,那本就是县太爷送给长安一位大人的贺礼。如今听说那位大人被派出去办什么大案子,一时半会是用不上了。
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陆羡蝉艰难地咽下茶水:你说的大人,是谁
哎哟,就是去岁推行新政的,减轻耕田税赋的谢大人啊!听说他不仅出身好,年纪轻轻就成了探花,为人还谦逊有礼......
哐当一声,上好的花青薄瓷茶盏重重碰在桌上。
吴二娘吓了一跳,顺着茶盏看过去。
刚刚还和善的陆羡蝉此时目露凶光:二娘怎地跟我掰扯起这些了
这不是说亲嘛!我要给你介绍的这位,虽不及谢大人这样年少有为,也是极出色的......
吴二娘这样说,陆羡蝉心里的不耐烦仍未消减。
不是她听不得人说谢翎好,而是谢翎这人根本不似传说那般,是个温柔有礼的郎君。
且不说年少他瞧不上自己的那个做派,犹记得在太学学宫的后山,她眼睁睁瞧着一位姑娘红着脸,将亲手绣的香囊颤颤巍巍递给他。
他那时倒也没有拒绝,一转身,却是抠了上面的璎珞珠子打水漂。
一圈圈涟漪,如少女的心一样破碎散开。
更有一颗,砸在她头上。
他讥诮的视线上移,落在墙头:九妹妹,翻墙又要去哪里赌钱
陆羡蝉捂着脑袋,立刻缩回去,捏着嗓子喊:你认错了!
这一幕因着陆羡蝉怕被侯府的人发现她逃学,故而不敢四处宣扬,但到底是坐实了谢翎虚伪善饰的形象。
她这边神游天外,吴二娘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完全是比着娘子的要求找的,若是娘子见了不合意,随时可以走。
见这架势,若是不应又难免要长篇大论,陆羡蝉扶额:别说了,我去见就是。
那我不打扰了,三日后杏花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