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太医提笔落定药方后,并未就此离去,反倒是目光在孟南枝脸上几番游移,踌躇再三后,拱手问道:“侯夫人,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孟南枝指尖轻点手背,笑意漫过眉稍:“洪太医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洪太医语气恭谨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赞叹:“侯夫人气质卓然,这容貌瞧着竟比寻常花信女子还要鲜嫩几分,实乃奇事。臣行医半生,竟从未见过这般驻颜之术,实在好奇夫人是如何调养的。”
若得到此方,他也必再为后宫妃子层出不穷的驻颜要求,绞尽脑汁、烦忧不已。
孟南枝悄悄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唇边漾开一抹自嘲的笑,“洪太医不提,我倒真没留意。难不成落水失忆一场,连年岁都退着退了回去?”
沈砚修再不济此刻也品出了其中深意,当即沉下脸,目光如刀般剜向洪太医,冷声道:“洪太医,本世子请你来只是让你为我母亲看诊,你眼下问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怀疑我母亲?”
孟太傅已认她为女,沈世子又称她为母,他哪里敢有怀疑。
洪太医连忙惶恐的垂首躬身道:“微臣不敢。”
见他识态,沈砚修还算满意的冷哼一声,“既然我母妃已经看完诊,就劳烦洪太医请回吧。”
孟南枝不满的瞥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洪太医也是求术心切,还不快给沈太医陪罪。”
在母亲的注视下,沈砚修仿佛回到了幼时犯错,被母亲温言细语循循教导的情景,当下便是乖巧的对着洪太医,拱手行了一礼,“本世子,咳,修儿言语不敬,还望洪太医莫怪。”
羁傲不驯的沈世子竟然如此听话。
难道真的是侯夫人?
洪太医心下微定,笑道:“哪里,沈世子赤子之心,也是护母心切。”
这时,福伯快步进来,低声道:“老爷,小姐,镇北侯平夫人来了。”
早晚该来的,总归是躲不过。
孟南枝眼底露出嘲弄,指尖再次轻点手背,默不作声的朝父亲点了点头。
孟正德了然,端坐着没动,只淡淡的吐出一个字:“请。”
林婉柔换了一身绛紫色蹙金牡丹褙子,领口滚着赤金镶边,举手间,金线在光下泛着刺眼光泽。
面容秀丽,却画着精致妆容,眼角隐生细纹,温顺的眉眼间,透着几不可查的正妻气度。
到了正厅,林婉柔半分不见外,径直走到孟正德面前盈盈一拜,语气热络得仿佛自家人:“婉柔见过孟叔伯,我听观棋说孟叔伯将修儿带了回来,特意过来瞧瞧。”
她话锋一转,摆出生母般的关切,“这孩子也是执拗,跟侯爷怄了气,竟非要跑去明家退婚,我当时怎么拦也拦不住,幸好他在路上撞见了叔伯,得您把他领回来,这才没让他闯出祸来。”
目光扫过厅中,待看到端坐着,美貌如旧,如十年前一般娇嫩的孟南枝时,心中一跳。
她定了定神,快步走上前,笑意盈盈的打量:“这位想必就是修儿的心上人吧?果真是好容貌,这么一看,竟是与当年的南枝有几分像呢。怪不得修儿一心想与明家退婚,原来是遇见了这般可人的姑娘。”
一句话便把她定位成了只是一个相似之人。
孟南枝万没想到,在她面前一向温润柔弱,并视为姐妹的好友,竟有这般翻云覆雨的本事。
“修儿他本就性子沉闷,南枝走后,又与侯爷生了嫌隙,越发不愿与我和侯爷多言。叔伯既已知晓他一心退婚的内情,托人知会侯爷一声便是,何故让侯爷和修儿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孟正德:?
这寥寥两语,竟将镇北侯的过错择得一干二净,反倒成了他一个外姓人的错。
不给孟正德开口的机会,林婉柔便又红了眼眶,泪珠簌簌地往下掉,“侯爷气头上竟说要去求圣上,剥了修儿的爵位……若非我跪下拦着,叔伯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外祖父和母亲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沈砚修羞得红了脸,止住她的话,道:“婉姨你莫要说了,他若想去便让他去是了,我又不稀罕那爵位。而且,这不是我的什么心上人,这是我母亲,外祖父将我母亲寻回来了。”
“母亲?”
林婉柔心头一震,忙不迭否决道:“这怎么可能?修儿,婉姨知你一直思念母亲,可你该清楚,你母亲她已经走了十年了。婉姨还当你早已放下了,难不成……你心里还是怨着我?”
林婉柔又细细地打量了孟南枝一眼,越看越心惊,特别是那眸子,清亮得像浸在溪水里的琉璃,仿佛能直直照进人的心底。
林婉柔慌忙转向一旁,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再说了,即便是你母亲尚在人世,也该与我同岁,怎会是这般年轻模样?你说是吧?洪太医。”
洪太医:?
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看看八卦,站着不动也能躺枪。
他就知道,贵门宅子里那些事,不是他说看就能看的。
连忙对着孟正德和孟南枝分别躬身做了一辑道:“孟太傅,侯夫人,微臣想起还有一位重要病人等着我去看诊,先告辞了。”
想否定她的身份?
孟南枝盯着林婉柔发间的赤金点翠翟鸟步摇,起身笑着问道:“你是林婉柔?这怎么可能?”
“我与林婉柔情同姐妹,溺水时更是拼了命的将她托举而出。若是林婉柔,怎么可能在我离开后嫁我夫婿做平妻?!她该知我对此忌讳,她若嫁了我夫婿,我即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趁她不注意,孟南枝一把薅下她发间的赤金点翠翟鸟步摇,“而且,林婉柔一向性情温顺,规矩知礼,怎么可能带着只有正妻才能用的发饰?”
寻她的错,还让她自证,凭什么。
她孟南枝就是孟南枝,何需自证。
谁疑她,那也该谁去自证。
孟南枝看着林婉柔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突然将步摇尖端抵至她喉间,“洪太医,你说有没有可能她是中了邪,或是实际上换了一个人,根本就不是林婉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