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是被一股混合着陈年污垢、廉价熏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给硬生生呛醒的。
“咳咳咳…呕…”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脑勺疼得像被板砖连续拍了三天三夜。他下意识地想揉揉眼睛,手却碰到了一片冰凉滑腻、带着诡异纹路的布料。
“嗯?这什么玩意儿?”
他低头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身上穿的,绝不是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程序员格子衫,也不是舒适的居家睡衣。而是一件…暗沉沉的深蓝色袍子?材质厚实,触感冰凉,上面用金线绣着一种他只在博物馆图片里见过的、张牙舞爪的鱼形生物图案。袍子下摆破了个洞,袖口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更要命的是,这衣服明显大了一号,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并不算魁梧的身板上,活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COSPLAY?谁给我换的?恶作剧?”
李闲懵逼地环顾四周。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狭小的、散发着浓烈氨水味的空间里——一个用粗糙木板和茅草搭成的古代厕所!脚下是泥泞的土地,角落里堆着些枯草。
“我昨晚不是在通宵赶项目,然后…然后去厕所放水…接着眼前一黑…”
记忆碎片涌来,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他最后的印象是公司那个接触不良的老旧插座,和他湿漉漉的手…“卧槽!我不会是…触电了吧?!然后…穿越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就在这时,一股更庞大、更混乱的信息流蛮横地冲进了他的意识。
“大明…成化年间…锦衣卫…小旗…李三?不,还是李闲?诏狱…北镇抚司…当值…卯时点卯…迟到了要挨鞭子…”
破碎的记忆、陌生的官职名称、森严的规矩、还有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感…瞬间塞满了他的脑子。他痛苦地抱住头,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塞入新程序的旧硬盘,随时可能崩溃。
李三!李三你个杀才!死哪去了?!点卯都敢迟到,脑袋不想要了?!”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穿透薄薄的木板墙,震得茅厕顶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李闲,或者说现在顶着“李三”这个倒霉名字的李闲,吓得一个激灵。那声音里的暴戾和杀意做不得假!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带鞘的腰刀,入手沉重冰凉,刀柄的缠绳磨得他手心发疼。
绣春刀!锦衣卫!
刚才强行塞入的记忆碎片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他是北镇抚司诏狱的一个底层小旗官,今天轮值看守诏狱大门。而刚才吼他的,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以脾气火爆、手段酷烈著称的百户张猛!迟到?在锦衣卫,尤其是诏狱这种地方,迟到可能真的会掉脑袋!
求生欲瞬间压倒了穿越的荒诞感和头痛。李闲连滚带爬地冲出茅厕,也顾不上那身不合体的飞鱼服有多狼狈,更顾不上分辨方向,循着刚才吼声的来源,跌跌撞撞地冲去。
七拐八绕,穿过几道阴森狭窄、墙壁上满是可疑污渍的通道,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混杂着血腥、腐臭、霉味和绝望的味道。光线似乎更暗了,只有墙壁上插着的几支火把在不安地跳动,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
通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包着厚厚铁皮、布满铆钉的沉重木门。门半开着,露出里面更加幽深恐怖的景象: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粗大的木栅栏,地上似乎有深色的液体在缓慢流淌,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和铁链拖曳的声响。
诏狱!活生生的、吃人不吐骨头的诏狱大门!
而就在这地狱入口般的门前,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正背对着他。那人一身同样制式的飞鱼服,但明显更合身、更精良,腰间挎着的刀也比李闲那把看起来更沉、更亮。仅仅是背影,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凶煞之气。
张猛!那个活阎王!
李闲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深吸一口那混合着血腥和绝望的空气,努力想把脸上扭曲的惊恐和懵逼压下去,试图挤出点“职业化”的表情,但效果大概比哭还难看。
他刚想开口,张猛猛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被络腮胡覆盖了大半的凶脸,铜铃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他看到李闲那副狼狈样(松垮的飞鱼服、沾着茅厕污渍的衣角、惊魂未定的表情),怒火更盛。
“李三!”
张猛的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他娘的穿这身皮是去掏粪坑了?!还是昨晚被哪个窑姐儿抽干了骨头?!看看你这熊样!诏狱门口!是你这副德行站的地方吗?!丢尽了老子的人!”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闲脸上。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比公司里最苛刻的甲方总监恐怖一百倍!李闲感觉腿肚子都在转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开局就要GG?这穿越体验卡也太短了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闲那被现代职场PUA训练出的求生本能瞬间接管了身体。他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动作——他努力挺直了那被宽大飞鱼服拖累的腰板(虽然效果有限),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最“专业”、最“诚恳”的社畜微笑,同时嘴里如同机关枪般秃噜出一串话:
“报告领导!啊不,百户大人!属下深刻认识到错误!迟到是因为…因为昨夜复盘昨日执勤流程,优化安全预案,导致精神高度紧张,睡眠严重不足,今早身体机能出现短暂失调!但这绝不是借口!属下保证立刻调整状态,以饱满的热情、严谨的态度、高效的执行力,投入到今日光荣而艰巨的守卫工作中去!坚决杜绝此类影响团队士气和部门形象的事件再次发生!请领导放心!请组织考验!”
空气,瞬间凝固了。
诏狱门口那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似乎都停顿了一下。火把的光在李闲那张努力挤出“真诚悔过”表情的脸上跳跃,映照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他这套在现代职场用来应付领导突击检查、项目复盘甩锅的“标准话术+积极表态”组合拳,在这阴森恐怖、以刑讯逼供和砍人脑袋为日常的锦衣卫诏狱门口,显得如此荒诞、突兀、格格不入。
张猛那凶神恶煞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近乎呆滞的错愕。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络腮胡下的嘴角可疑地抽搐着,仿佛在努力理解李闲刚才那一大串不明觉厉的词汇。
“复…复盘?”
张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像一头猛虎突然被人塞了一嘴棉花糖,“优…优化?安全…预案?精神高度…紧张?”
他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重,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眼前这个手下是不是被诏狱的冤魂夺舍了。
旁边两个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狱卒,此刻也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李闲的眼神充满了惊悚和看傻子的怜悯。其中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漏了气,又赶紧死死捂住嘴,脸憋得通红。
李闲心里疯狂打鼓,后背的冷汗已经把里衣浸透了。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方向——用对方完全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搞懵对方,争取时间!但下一步怎么办?他脑子飞速运转。
张猛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几秒,随即就被更汹涌的怒火取代。虽然听不懂,但他本能地觉得这小子在耍花招,在糊弄他!这比单纯的迟到更让他愤怒!
“放你娘的狗臭屁!”
张猛猛地踏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李闲的肩膀抓来,那架势像是要把他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跟老子掉书袋?!老子看你就是皮痒欠收拾!”
李闲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抱头蹲防?大喊救命?还是…跑?可往哪跑?诏狱里吗?那跟送死没区别!就在那大手即将抓住他衣领的瞬间,一个微弱但清晰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叮!检测到高强度职场压迫及人身威胁,吐槽能量急剧上升…能量转化中…临时反应速度+1%…闪避成功率微幅提升…请宿主合理利用,努力‘苟’住!】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李闲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觉得身体似乎轻盈了一丝丝,张猛那看似避无可避的大手,在他眼中仿佛也慢了微不足道的一帧。几乎是求生本能驱使,李闲完全没经过大脑思考,身体猛地向旁边一个极其狼狈、连滚带爬的侧扑!
“嗤啦——!”
张猛的大手擦着他松垮的飞鱼服衣襟掠过,只撕下了一小片布料。李闲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重重摔倒在冰冷潮湿、还带着可疑暗红色污渍的石板地上,摔得他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还敢躲?!”
张猛彻底暴怒了,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锋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老子今天不扒了你这身皮,抽你三十鞭子,老子就不姓张!”
冰冷的刀锋和浓烈的杀意让李闲如坠冰窟。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因为恐惧和刚才那一摔而发软。完了,社畜话术失效了,连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给的蚊子腿加成也救不了命了!难道他的穿越生涯,就要在穿越后不到半个时辰,以被顶头上司亲手砍死在诏狱门口这种极度憋屈的方式结束?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李闲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诏狱大门内,那片更加深邃的阴影里。
就在那粗大木栅栏的后面,在摇曳火光勉强照亮的边缘,似乎…有半张脸。
那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紧贴着冰冷的木栏,眼睛睁得很大,正直勾勾地盯着门外这场闹剧——盯着狼狈趴在地上的李闲,也盯着暴怒拔刀的张猛。那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恐惧、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专注。更让李闲心头一跳的是,那人影身上穿的,似乎不是囚服,而是…深色的内侍服饰?
一个小太监?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在看什么?
这个发现让李闲的脑子嗡的一声。诏狱重地,非相关人员严禁靠近!一个内侍太监,鬼鬼祟祟地躲在里面偷看?这绝对不正常!
张猛的刀已经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劈下。李闲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和那个诡异偷窥者的画面在他脑中激烈碰撞。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找死的念头猛地蹦了出来!
他顾不上疼痛,用尽全身力气,指着诏狱大门内的阴影,用一种破了音的、充满“发现重大敌情”的惊恐语气,尖声叫道:
“大人!有刺客!!就在里面!他…他手里有东西!!!”
这一嗓子,凄厉、突兀、充满了“忠君爱国”的急迫感,瞬间撕裂了诏狱门口凝重的空气。
张猛那即将劈下的刀势,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他脸上的暴怒瞬间被惊疑取代,几乎是本能地,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凶眼,猛地顺着李闲手指的方向,如鹰隼般射向诏狱大门内的那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