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按照陈院士信中所说,在一个月圆之夜,来到了一座荒山。
我点燃了用桃木制成的篝火。
拿出那个木盒,将那颗鲜红的血引,投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血珠在火焰中迅速消融。
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却不再是那种令人情动的异香,而是一种草木的清香。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忘情草,一株一株地扔进火里。
做完这一切,我盘腿坐在火堆前,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一点点抽离。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一场大病初愈。
我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那里,曾经是血香女的印记,如今,光洁如初。
我终于,成了一个普通人。
我回到城市,辞去了图书馆的工作。
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张去南方的车票。
我想去看看海。
列车上,我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火车到站时,一股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空气里是海水的味道,干净,纯粹,带着生命的气息。
我在海边小镇找了一家民宿。
老板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正低头用砂纸打磨一块浮木。
他抬起头,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住店他的声音像被海浪冲刷过的石头,干净,带着一点点磨砂的质感。
我点头。
他没多问,递给我一把钥匙,上面挂着一个海螺。
三楼,朝南,能看到海。
我接过钥匙,指尖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心悸,没有电流,没有那该死的、预示着纠缠的香气。
我的心脏平静地跳动着。
房间很简洁,白色的墙,木质的地板。
推开窗,蔚蓝的大海铺展在眼前。
海鸥的叫声远远传来,清晰又自由。
我在这里住了下来。
每天的生活很简单,看潮起潮落,在沙滩上散步,或者就坐在窗前,看一整天的海。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天下午。
我在礁石区寻找漂亮的贝壳,脚下一滑,手掌重重地按在了一块锋利的蚝壳上。
尖锐的刺痛传来。
我下意识地缩回手,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我怔怔地看着。
那红色,滴落在灰黑的礁石上,迅速晕开,然后被下一波涌来的海水冲刷干净。
没有异香,没有光晕。
它只是血,普通人的血,会疼,会流失,仅此而已。
我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回到民宿,我正准备找东西处理伤口,却撞上了民宿老板。
他叫季然。
他的视线落在我流血的手掌上,眉头皱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问,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医药箱,朝我扬了扬下巴。
坐。
我依言坐下。
他用镊子夹着棉球,蘸了消毒水,仔细地清理我掌心的伤口。
他的动作很轻,却很稳。
消毒水触到伤口的刺痛,让我整个人都清醒了。
你似乎一直在躲着什么。
我身体一僵。
他没有抬头,继续用纱布为我包扎好伤口,打上一个漂亮的结。
这里只有海。
海藏不住秘密,也洗得掉过去。
我看着他为我打好的那个结,干净利落,像他的为人。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没有追问,只是收起医药箱,站起身,目光越过我,望向窗外那片无垠的蔚蓝。
海风很烈,睡前记得关窗。
他继续打磨那块浮木,好像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我却在原地坐了很久。
回到房间,我拉上了窗帘。
看着海面想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我走下楼。
季然不在柜台,我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走向海滩。
他果然在那里。
夜色下的海是深黑色的,浪花卷着白沫,一遍遍地冲刷着沙滩。
他站在离海水很近的地方,任由海风吹乱他的头发。
他听见脚步声,回过头。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风很大,吹得信纸猎猎作响。
海,真的能洗掉过去吗我问。
他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忽然就懂了。
能洗掉过去的,从来不是海,而是我自己。
季然。我转过头,第一次认真地叫他的名字。
嗯。
明天,能教我打磨浮木吗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在夜色里,比天上的月光还要清亮。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