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菊花的香味混着泥土的腥甜,我跪在父亲墓前,手指轻抚着墓碑上那句学者如春蚕,吐丝方尽。
江驰站在我身后,递给我一条湿纸巾。
我擦干净膝盖上的泥土,准备起身时,他忽然在我面前蹲下。
我心里一紧。
他却拿出来一把钥匙和一张地契。
城郊,我买下了你父亲最喜欢的那片山坡。
我呼吸一滞。
那是父亲的圣地。
每次被学术界的恶意中伤,每次面对同行的冷嘲热讽,他就会开车带我去那里看日落。
夕阳西下时,他总说:清予,做学问如登山,山顶的风景只有坚持的人才能看到。
帮你建了一座修复室,也给我自己留了个位置。
什么时候想嫁,告诉我一声。他把钥匙放在我手心里,掌心的温度灼热。
不想嫁,就当合伙人。
我怔住。
周祈安当年追求我时,曾声泪俱下地说要给我全世界。
白舒然背叛我时,哭着说她也是被逼无奈。
他们的誓言都很美,承诺都很重。
可江驰只说了两句话,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真实。
眼泪决堤。
这是自从父亲死后,我第一次为了感动而哭。
父亲的仇报了。
我也该为自己活了。
我接过钥匙。
合伙人,也行。
修复室里的香樟木桌案散发着淡淡木香,我正用羊毫笔蘸着特制的胶料,修补一幅宋代花鸟瓶的残损处。
门铃响了。
江驰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有些古怪。
精神病院寄来的。
我放下手中的笔,接过那封用廉价信纸写成的信件。
字迹扭曲得像蚯蚓,纸张上还有不明的污渍。
宋清予你这个贱人!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废物!
信的内容越写越疯狂,最后几行字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像是用指甲刮出来的。
我看着这些癫狂的文字,内心却毫无波澜。
江驰直接从我手中抽走信纸,三两下折成了纸飞机,走到窗边用力一抛。
纸飞机在风中打了个旋,消失在山坡下的树林里。
垃圾,就该回到风里。
我被逗得大笑起来,这个男人总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处理那些不值一提的过往。
还有三瓶要修完。我重新拿起笔,国家博物馆催得紧。
江驰在我身后站了会儿,忽然开口:我们结婚吧。
我手一抖,一滴胶料滴在了桌子上。
现在
现在。
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两把锤子,开始在锤柄上刻字。
他刻字的手法笨拙,但很认真。
我看着他刻下宋清予三个字,心跳忽然加速。
你确定要用锤子当结婚信物
修复师的锤子,比钻石值钱。
他把刻好的锤子递给我,自己拿起另一把开始刻江驰。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我激荡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没有算计,没有仇恨,只有两个人安静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我去买个蛋糕。我站起身。
江驰抬头看我:现在
婚礼总得有个蛋糕。
我开车下山,在镇上的蛋糕店买了个最小号的草莓蛋糕。
老板娘热情地问我是不是有喜事,我点点头。
她非要送我一束野花做捧花。
花很普通,但香味很真实。
回到山坡时,江驰已经在父亲的墓前摆了个简易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两杯茶和他刻好的两把锤子。
证婚人是你爸。他指着墓碑说。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我们没有誓词,没有戒指,甚至没有结婚证。
但当我把手放在他手心,握住那把刻着我名字的锤子时,我知道这就是我要的婚礼。
爸,我没有辜负你的手艺,也没有辜负你的姓氏。我对着墓碑轻声说道。
江驰从背后环住我,在我耳边说:我看见个新项目。一批在海外流浪百年的古籍要回国,需要全面修复。没有署名机会,没有报酬。
我转身看着他。
你想接
我们一起接。
我把捧花轻轻放在父亲墓碑旁的土里。
那些野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鲜艳,仿佛是从父亲的世界里长出来的。
山风吹过,带着香樟木和野花的香味。
我靠在江驰的肩膀上,看着远山如黛,心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安宁。
报仇的快感早已散尽,剩下的只有对未来的期待。
我要用这双手,修复更多残破的历史,让那些流落异乡的文物重回故土。
这才是父亲想要的,真正不朽的无名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