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如浓墨,将紫禁城层层包裹。
长春宫内,炉火无声,映着微光。
琅嬅坐在妆台前,铜镜里的人影有些模糊。
齐太医白日的话,还在耳边。
高晞月…竟已油尽灯枯。
这些时日,咸福宫的冷寂,她不是不知。
圣心已远,病体难支,再骄傲的人,也经不住这般磋磨。
琅嬅与高晞月,相识于潜邸。
入宫后,高晞月便依附于她。
那性子,是有几分骄纵,几分跋扈。
可对她这位嫡福晋,却总有份不加掩饰的敬重和依赖。
要说没有姐妹情分,那是自欺欺人。
只是这深宫,情分二字,终究要给权势和活路让道。
即便如此,骤闻对方时日无多。
琅嬅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翻涌不休。
璎珞。
她声音轻轻的,却正好能叫人听见。
守在外间的魏璎珞闻声即入：娘娘有何吩咐
琅嬅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本宫去趟咸福宫。
魏璎珞略感意外,旋即恢复如常。
娘娘,夜这样深,风又这样大,不如明儿个再去
不了,就现在。
琅嬅语气平平,你陪本宫去。
奴婢遵旨。
魏璎珞不多话,取了廊下的灯笼,默默跟上。
主仆二人避开巡夜的侍卫,借着夜幕的掩护,一深一浅地往咸福宫去。
冬夜的风,刮在脸上生疼,灯笼的光晕也跟着晃。
一路无话,只有脚下积雪被踩踏的细碎声响。
咸福宫到了。
隔着老远,就见那边的灯火比别处稀疏许多,透着一股衰败的死气。
越走近,那股寒意越是逼人,好像连呼吸都能结成冰。
想当初,咸福宫是皇上最爱来的地方。贵妃怕冷,这殿里,什么时候不是暖烘烘的。
琅嬅低语,话里带着些许恍惚。
魏璎珞没搭腔,只扶着琅嬅上了台阶。
殿门虚掩,守门的太监宫女缩在角落打盹。
压根没想到这钟点会有人过来。
看见琅嬅主仆,几个人慌忙跪下请安。
罢了。
琅嬅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声张。
一进殿内,便是呛人的药味。
殿里也生着炭盆,可那点暖意,跟外头的冰天雪地比,也强不了多少。
曾几何时,这咸福宫也是雕梁画栋,暖香袭人,如今竟败落至此。
内殿的帘子低垂,隐约能听到压抑的咳嗽。
琅嬅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掀帘入内。
病榻上的人,瘦得不成样子。
脸无人色,两颊凹陷,哪里还有当年半分明艳张扬
身上盖着几层厚锦被,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嘴唇干得起了皮,眼窝深深陷了下去。
听到动静,她吃力地转过头,视线茫然地落在琅嬅身上。
琅嬅走到榻边,缓缓蹲下,声音放得很轻。
晞月,是我。
高晞月原本黯淡的瞳仁里,好似勉强聚起点光。
她费劲地抬了抬手,想去够琅嬅的衣袖,却在半途无力地垂落。
皇后娘娘…
声音又干又涩,气若游丝。
您…您怎么来了…
琅嬅握住她那只冰冷的手,心头一阵发酸。
她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高晞月腕上的玉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物件。
当年,她赏了高晞月和娴妃一人一只。
没想到,高晞月竟一直戴着,病成这样也没取下。
这镯子,像一根针,扎进了琅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那点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汹涌起来。
她攥紧了高晞月的手,那只戴着镯子的手,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暖气。
晞月,你宽心养着,总会好起来的。
高晞月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她只是虚弱地牵了牵嘴角,那抹笑意,看得琅嬅心口发紧。
在咸福宫没留太久,琅嬅便起身。
弘历如今对贵妃已是弃如敝屣,她不宜在此久留,免得招惹是非。
你先歇着,本宫得空再来看你。
高晞月唇边仍带着那抹浅淡的笑,就那样看着她,直到琅嬅的身影消失在帘外。
出了咸福宫,迎面一股寒风,琅嬅禁不住一哆嗦。
娘娘......
魏璎珞赶紧扶住她。
琅嬅摇摇头,示意无妨,声音有些飘忽。
走吧。
回长春宫的路上,琅嬅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明日你去一趟内务府,知会他们,给咸福宫增添炭火供应。
还有贵妃的药材、补品,务必用最好的,仔细照料,不可有丝毫怠慢。
是,奴婢遵旨。魏璎珞恭敬应下。
听到琅嬅对高贵妃的安排,魏璎珞的脑海中却骤然闪过幻境中的片段。
她记得,每当有妃子即将离世,如懿都会前去探望一番。
说是要温暖后宫所有人,但在魏璎珞看来,那不过是一种小人得志的炫耀罢了。
高晞月死之前,如懿好像也是去过的。
不知跟高晞月说了些什么,高贵妃死后,七阿哥永琮好像就是因为她的贴身宫女茉心做了什么而病故的。
想起前一世她未能救下来的孩子,魏璎珞就心脏揪疼的厉害。
若不是因为永琮的亡故,容音姐姐怎么可能心力衰竭
可这个世界里,明明高晞月与琅嬅感情颇好。
她的贴身宫女怎么会对付永琮呢
难不成是如懿对高晞月说了什么
魏璎珞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微微侧过头看向沉默良久的琅嬅。
璎珞…
琅嬅突然轻声唤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歉疚。
方才在咸福宫,看到晞月腕上的那只镯子,本宫突然想起…想起那里面…
她的声音顿住了,好像对接下来的事有些难以启齿。
片刻的犹豫后,琅嬅才低低开口。
那镯子里,本宫放了零陵香。
魏璎珞闻言,心中一震。
零陵香！那可是防止女子有孕的药！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琅嬅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明显的悔意。
那时候…本宫心思驳杂,总想着如何坐稳福晋之位,想着在两位侧福晋前生下嫡子。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责备过去的自己。
那时候的本宫,就像被什么东西附着了一般,心里只剩下那些阴暗的念头…
如今想来,真是万分后悔。
晞月对本宫,始终是真心的,那镯子,她甚至病成那样都未曾摘下…而本宫,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