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张承言的顿悟,像是一道分水岭。
自此之后,阅卷堂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位原先最坚定的旧标准捍卫者,摇身一变,成了我那套实用主义理论最积极的拥护者。
他批阅试卷时,不再纠结于文采辞藻,反而对那些条理清晰、方案具体的大白话文章青眼有加。遇到写得特别好的,他还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地拿来与我探讨,两人凑在一起,对着一份施工图或者预算表指指点点,活像是两个正在核对项目方案的工程师。
这一幕,看得堂下其他官员瞠目结舌,三观摇摇欲坠。他们感觉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加速疯狂。
而随着阅卷工作的推进,除了那些一本正经的残次品、暗藏玄机的舞弊品和偶尔出现的实干派良品之外,另一类更加奇特的展品,开始集中涌现。
那就是——神仙答卷。
这些答卷的作者,显然是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愤怒和努力尝试之后,发现自己的脑容量实在无法兼容我这套超纲的考题,于是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治疗,选择了最潇洒的人生态度——
开摆。
而开摆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创意无限,充分展现了人类在放弃抵抗后所能迸发出的惊人想象力。
这天下午,我正喝着新泡的菊花茶,一份卷子被呈了上来。这份卷子,被张承言判为不知所云,建议黜落,但他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我好奇地展开一看,顿时乐了。
卷面上,没有答任何一道题。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气韵生动、笔法老练的......《秋山行旅图》。
画中,层峦叠嶂,古松苍劲,一道瀑布如白练般从山间飞流直下。山脚下,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夫,正划着一叶扁舟,悠然远去。画的意境,孤高绝尘,充满了江湖之远的潇洒。
画的旁边,还提了一首小诗:
三场笔墨皆虚妄,一纸策问乱我肠。不知主考何方圣,不如归去钓沧浪。
落款是:一个想家的考生。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还是我进入阅卷堂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
人才啊!这绝对是个人才!我拍着大腿,对张承言道,张大人,你看看,这画工,这意境,这首打油诗里透出的洒脱劲儿!这哥们儿要是去搞艺术,绝对能成一代大家!
张承言哭笑不得:林大人,这......这毕竟是科举考场,他如此行径,已是藐视朝廷,按律当......
按什么律我摆了摆手,打断他,人家都说了,‘不知主考何方圣’,这是在夸我呢,夸我出题水平高深莫测,如同神圣。而且你看,他也没骂人,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想回家钓鱼的美好愿望。多淳朴,多真实。
我拿起朱砂笔,想了想,在画的留白处,写下了我的批注:
画工尚可,意境不俗。有陶渊明之风,然则朝廷选官,非为选渔夫。阁下之才,不在此处。建议:考卷已转送翰林图画院,或有伯乐识君。另,附赠一句:钓鱼穷三代,科举富一生,望君三思。
写完,我得意地吹了吹墨迹,将这份艺术品也扔进了那个特殊样本收藏箱。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潘多拉魔盒。
接下来呈上来的神仙答卷,一份比一份离谱。
第二份,来自一位显然脾气不太好的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