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青尘问道录 > 第1章

七玄门后山,黑石矿脉深处。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矿壁上零星镶嵌的劣质萤石散发着惨绿幽光,勉强勾勒出嶙峋怪石的轮廓。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味、浓重的汗腥味、石粉的呛人味,还有一股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若有若无的阴冷霉腐气息。
“铛!铛!铛!”
单调而沉重的镐头敲击声,在狭窄、潮湿的矿道里沉闷地回荡,像垂死巨兽的心跳。每一次撞击,都震得手臂发麻,虎口迸裂处渗出的血丝混着岩灰,在镐柄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陆渊咬着牙,瘦削的脊背绷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单薄的麻布短褂早已被汗水、泥灰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根根分明的肋骨。十七岁的年纪,脸上却刻满了远超年龄的疲惫与麻木,唯有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与周遭绝望格格不入的隐忍精光。
他是四灵根。
金、木、水、土四系杂糅,在修仙界,这是比鸡肋还不如的资质,人称“伪灵根之末”。三年前,七玄门开山收徒,他抱着渺茫希望从百里外的山坳里爬出来,检测出这四灵根时,负责检测的外门弟子眼中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最终,他被像丢垃圾一样扔进了这不见天日的黑石矿洞,成为一名最底层的杂役矿奴。
“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待的地方。”当时那弟子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至今仍扎在他心底。
每日十个时辰,与坚硬冰冷的黑纹钢矿石搏命,换取两块灵气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下品灵石,以及三颗仅能吊命、味同嚼蜡的劣质辟谷丹。这便是他全部的价值。同批入门的弟子,三灵根的早已晋升外门,穿着干净的青袍,习练法术;双灵根的天才更是被筑基期的师叔们争相收为亲传,前途无量。唯有他陆渊,像一只在污泥里挣扎的蚯蚓,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中日复一日地消耗着生命。
“磨蹭什么!没吃饭吗!王八羔子!”一声粗野的咆哮伴随着刺耳的鞭哨声炸响。
监工王管事,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的炼气三层修士,腆着肚子晃了过来。他手中的蟒皮鞭梢沾着暗红色的污渍,毫不留情地抽在旁边一个动作稍慢、头发花白的老矿奴背上。
“啪!”
皮开肉绽的声音在矿道里格外清晰。老矿奴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却连头都不敢抬,只是更加拼命地挥舞起矿镐。
陆渊眼神低垂,握着镐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粗糙的木纹里。愤怒?不甘?早已被现实磨成了冰冷的灰烬。在这矿洞底层,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奢侈品,只会招来更凶狠的鞭挞和更重的活计。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只有活着,那渺茫到近乎虚幻的仙缘,才有一丝尘埃落地的可能。
他强迫自己忽略背上的刺痛和手臂的酸麻,目光死死盯住面前一块色泽格外深沉的岩壁。这里的黑纹钢矿石纯度似乎更高,但质地也异常坚硬,震得他手臂几乎失去知觉。
“铛!”又是一镐全力砸下。
这一次,镐尖传来的触感却有些异样。不再是坚硬的反弹,而是一种…空洞的碎裂感?
“咔嚓!”
一小块脸盆大小的岩石应声剥落,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勉强挤入的狭窄缝隙。一股比矿道中更浓烈数倍、带着强烈腐朽和刺骨阴寒气息的风,猛地从缝隙中涌出,吹得陆渊衣袂翻飞,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嗯?”陆渊心头猛地一跳。
旁边的老矿奴也察觉到了动静,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爬满惊恐,他佝偻着身子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急道:“小…小陆子!快…快堵上!那是…那是老矿坑的废道!几十年前大塌方,埋了…埋了不知多少人!邪性得很!不能碰啊!”
陆渊的心沉了下去。上报?以王胖子的德性,绝不会放过这种“废物利用”的机会,肯定会逼他进去探查,九死一生。不报?若是被发现私自探查废弃矿坑,轻则鞭笞重罚,重则直接打死扔进废坑填埋!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王胖子油腻的怒骂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已经逼近:“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又偷懒?找死是不是?!”
陆渊脸上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换上了一副因过度劳累而近乎虚脱的惶恐表情。他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一侧,巧妙地挡住了大部分洞口,同时手下矿镐翻飞,不再硬凿那块硬岩,而是狠狠刨向旁边几块早已松动的石块。
“王…王管事息怒!”陆渊的声音带着喘息和颤抖,“这…这块石头太硬了,震得…震得小的手臂发麻,实在…实在没力气了,就…就歇了口气…小的这就挖!这就挖!”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下不停。松动的岩石哗啦啦滚落,正好将那狭窄的缝隙重新掩盖了大半,只留下一个不起眼、仿佛自然形成的凹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配合着他那副惶恐疲惫的姿态,毫无破绽。
王胖子狐疑地眯着小眼睛,在陆渊脸上和那堆新掉落的乱石上来回扫视。矿灯昏暗,陆渊又挡得巧妙,他最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是觉得这小子今天似乎格外“老实”。
“哼!算你识相!再敢偷懒,扒了你的皮!”王胖子啐了一口浓痰,鞭子在空中虚甩一记,发出“啪”的一声爆响,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向别处。
直到那肥胖的身影消失在矿道拐角,陆渊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他低头,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被乱石掩盖的缝隙,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撞击着单薄的胸腔。
那缝隙里吹出的风…除了浓烈的腐朽和刺骨阴寒,似乎…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若非他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的…奇异波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沉睡中无意识的呼吸,又像是某种能量极度内敛后的余韵。
是濒死前的幻觉?还是这绝望矿洞中,命运抛下的唯一一根稻草?
深夜。
整个矿脉区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粗重的鼾声、痛苦的呻吟声在远处矿奴栖身的简陋窝棚里此起彼伏。监工们早已回到地面舒适的住所,只有冰冷的岩壁和无处不在的黑暗,吞噬着一切。
确认四周再无半点人声,陆渊如同蛰伏已久的壁虎,悄无声息地从冰冷的草席上滑下。他没有点灯,仅凭着三年矿奴生涯磨炼出的、对黑暗矿道的熟悉,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精准地飘回了白天那个位置。
他屏住呼吸,动作轻缓得如同拂去尘埃,小心地将一块块掩盖的碎石搬开。很快,那个狭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缝隙再次暴露在眼前。阴冷腐朽的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恶意,仿佛要冻结人的灵魂。
进去?
里面可能是积年的尸骸,是怨气凝结的凶魂,是坍塌的陷阱,是绝对的死亡。
不进去?
那丝奇异的波动,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撩拨着他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渴望。在这片绝望的深渊里,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契机!也可能是将他彻底拖入地狱的催命符!
陆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腐朽味道的空气。再睁开时,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起的是孤注一掷的火焰!
修仙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向死而生!
要么在这矿洞中耗尽寿元,化为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要么,就抓住这黑暗中唯一可能的光!
不再有丝毫迟疑。他将瘦得硌人的身体,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一点点挤进了那狭窄、冰冷、仿佛巨兽咽喉的缝隙。粗糙的岩壁摩擦着皮肤,留下道道血痕。刺骨的阴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他的骨髓。前方,是吞噬一切的、纯粹的黑暗。
他手脚并用,在狭窄逼仄的通道里艰难爬行,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窸窣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不知爬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前方逼仄的压迫感骤然一松!
一个大约丈许见方的天然石室出现在眼前。空气比通道里更加阴冷死寂,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腐朽尘埃味道。借着身后缝隙透入的、矿道里那点微乎其微的惨绿幽光,陆渊勉强看清了石室中央的景象。
那是一小堆坍塌散乱、早已分不清形状的森白骸骨。岁月和湿气侵蚀下,骨头变得酥脆发黑,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主人的悲惨结局。
而在骸骨堆的旁边,一点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青色幽光,在绝对的黑暗中,顽强地、倔强地跳动着。
陆渊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他强忍着剧烈的心跳和因恐惧激动而颤抖的身体,一步步,极其缓慢地靠近。
近了,更近了。
他终于看清了那光源。
那是一盏灯。
一盏样式极其古拙、通体布满斑驳铜绿、灯座甚至残缺了一角的…青铜古灯。灯身线条古朴粗犷,仿佛经历了万载岁月的冲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寂寥。灯芯处,一点仅有黄豆大小的青色火苗,静静燃烧着,散发出他感应到的那一丝微弱却奇异的波动。正是这点微光,成为了这死寂墓穴中唯一的生机。
陆渊的呼吸完全停滞了。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伸出因激动和紧张而剧烈颤抖的手,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触碰向那冰冷粗糙的青铜灯身。
指尖,终于触及了那冰凉的金属。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冰凉气流,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指尖、手臂,瞬间奔腾涌入!这股气流并非狂暴,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直冲他的眉心识海深处!
“呃!”陆渊闷哼一声,眼前骤然一黑,无数破碎、扭曲、完全无法理解的古老符文和光影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在他脑海中疯狂炸开!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洪流试图涌入,却又在瞬间因他脆弱的识海而崩解、消散,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净”、“凝练”、“亘古”的奇异感觉,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与此同时,那豆大的青色灯焰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向上窜起一丝,光芒瞬间明亮了数倍,将整个小小的石室映照得一片青朦!虽然转瞬又恢复了黄豆大小,但那瞬间的光明,已足以让陆渊看清灯身上几个模糊扭曲、仿佛天然纹路又似古老文字的奇异刻痕。
更让陆渊心神剧震的是,他体内的情况!
白天拼死劳作,吸纳进体内、却因他四灵根资质驳杂不堪而淤积在经脉各处、如同污浊泥浆般无法有效炼化的几缕稀薄灵气,此刻仿佛受到了那盏古灯的无形牵引,竟自行极其缓慢地运转起来!尤其当这些浑浊的灵气流经他接触灯身的右臂经脉时,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又霸道的力量悄然作用其上。
陆渊清晰地“感觉”到,灵气中那些沉重、晦暗、阻碍流转的杂质微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剥离、湮灭!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原本浑浊滞涩的灵气,流过手臂后,竟变得…清澈了一丝?灵动了一丝?运转的速度,似乎也快上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
“这…这是?!”陆渊猛地缩回手,如同触电一般。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掌中这盏残破、冰冷、毫不起眼的青铜古灯,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石室中清晰可闻。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本能的恐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当手指离开灯身,那股冰凉的气流和体内灵气被“淬炼”的感觉也随之消失。经脉中淤积的灵气再次恢复了那种沉重浑浊的状态。
不是幻觉!
陆渊小心翼翼地再次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灯身。
嗡…
那股熟悉的冰凉感再次涌入识海,带来一丝清明的凝神之感。同时,手臂经脉中淤积的灵气,再次开始了极其缓慢却真实不虚的“净化”过程!
“呼…吸…”陆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试验了几次,每一次触碰,都带来同样的效果。虽然每次淬炼的灵气量微乎其微,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但对于他这个在黑暗中挣扎了三年、修炼速度几乎停滞的四灵根废物来说…
这盏残破的青铜古灯,就是他无尽绝望的矿洞生涯中,看到的…唯一一缕微光!
他紧紧攥住冰冷的灯身,仿佛握住了自己沉沦命运的最后一丝希望。青色的微弱光芒,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静静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