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次日,十五。
南城城隍庙。
香火鼎盛,青烟缭绕。
内监刘全跪在蒲团上,将一沓黄纸塞进面前的铜制香灰炉。火苗呼地一下窜起,映着他那张写满愁苦的脸。
昨夜,他那早夭的妹妹又入梦了,哭着喊饿。
他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全是求妹妹保佑他官运亨通、财源广进的俗语。
就在最后一沓纸钱即将烧尽时,庙堂里毫无征兆地卷起一阵阴风。
那风来得古怪,绕开了所有香客,直直扑向刘全。
炉中的火苗瞬间被压灭,只剩一缕黑烟。
紧接着,一封信,就那么轻飘飘地、打着旋儿地,从香灰炉里飞了出来。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信封泛黄,纸张边缘带着被火燎过的焦痕,触手却冰凉刺骨。
刘全的身体僵住了。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想把信扔掉,可那信纸却像黏在了他皮肤上,甩都甩不掉。
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尖叫,连滚带爬地从蒲团上翻下来,跌跌撞撞地朝庙外冲去。
刚冲下台阶,他就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纹丝不动。
刘全却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魂都快吓飞了。
他惊恐地抬起头。
萧景珩站在那里,垂眼看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温度。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无生命的器物。
刘全张着嘴,牙齿上下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景珩的视线,落在他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封信上。
他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弯下腰,将一枚沉甸甸的金元宝,放在了刘全面前的石阶上。
金子在晨光下,发出刺眼的光。
有些东西,拿了,就必须送到该去的人手里。
萧景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扎进刘全的耳朵里。
否则,送上门的就不是富贵,是催命符了。
说完,他转身,走入人群,再也看不见。
刘全看着地上的金元宝,又看看手里那封诡异的信,脸上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扭曲的贪婪所取代。
大长公主府,暖阁。
周鸢正用一把金制小剪,修剪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绿萼梅。她生得美艳,年近四十,依旧风韵不减,一举一动都透着养尊处优的华贵。
殿下!殿下!出邪事了!
刘全像条被追打的野狗,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涕泪横流,将城隍庙里的诡异见闻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撞了鬼也一心为殿下取回异物的忠仆。
周鸢最是了解他的胆小和迷信,听他这么说,反而信了八分。
呈上来。她放下金剪,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一个太监,能遇到什么了不得的邪事。
她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封带着焦痕的信,展开。
当看清信纸上第一个字的瞬间,她脸上的慵懒和高傲,瞬间凝固。
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风骨的字迹......
是她!是虞舒婉那个贱人!
她死了快十年了!
周鸢的心脏狠狠一抽,几乎要停跳。她强迫自己呼吸,目光死死钉在信纸上。
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的眼球。
【姐姐,我替你处理南疆那些脏事,替你铲除异己,手上沾满洗不净的血。我以为我们是亲姐妹,却没想到,你亲手为我奉上的,是一杯断肠的毒酒。】
周鸢的脸,一寸寸地失去血色。
她握着信纸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上好的丹蔻几乎要嵌进纸里。
她继续往下读。
【我恨。但我更怕你坐不稳现在的位置。所以,我将你所有脏事的‘秘账’,与那枚能调动南疆三万私兵的‘虎符’,一并留给了我的女儿。她会替我,将它们物归其主。】
秘账!
虎符!
周鸢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呼吸陡然变得粗重。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朝书房内墙上挂着的一副《猛虎下山图》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猛地收回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
信的最后,只有一句话。
【我的女儿,洇儿,她没有死。她会带着我的怨恨,回来向你讨回一切!】
啪!
一声脆响。
周鸢手中的紫檀木镇纸被她失手扫落在地,断成两截。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声响。
精心保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不是愤怒,是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还跪在地上的刘全。
虞舒婉......洇儿......她没死......
她神经质地念叨着,随即发出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嘶吼。
来人!
侍卫们冲了进来。
把这个狗奴才的舌头给本宫拔了!再给本宫用刑!
周鸢指着吓得瘫软如泥的刘全,声音凄厉。
本宫要他活着!本宫要知道,他到底见到了谁!是人是鬼!
公主府对面的茶楼雅间。
沈知意端着茶杯,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对面府邸的尖叫和刘全的惨嚎,隐约传来。
她将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吹散了水面氤氲的热气,茶香清冽。
身旁的萧景珩没有看那场闹剧。
他的目光,落在沈知意平静无波的侧脸上。这个女人的心,比他想象的更冷,也更硬。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她空了的杯子,重新续满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