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阳像是一个巨大的火轮,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垂脊上的石狮子蜷着爪承受着烈日的烘烤,曲廊的竹此时也斜倚在墙角,未能给晒的几乎没有生息的蝉遮蔽出一片阴凉。
在如此烈日下,跪着一个摇摇欲晃的清瘦身影。
苏和卿眼前一片花,一阵眩晕过后倒在了自己的婢女小冬的怀里。
“小姐,小姐......”
苏和卿被小冬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唤醒,抬眼,看到小冬皲裂的嘴皮和晒得红肿脱皮的脸。
你的脸怎么晒成这样?
苏和卿想问,嗓子却如刀割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从卯时一刻到现在,小姐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不能再跪下去了。”小冬眼睛通红,一副在哭的表情却没能流出眼泪,“我去求姑爷。”
说着小冬就一瘸一拐地撑着自己跑进堂屋去。
堂屋中本来和乐融融的欢笑声变成了尖刻的怒骂。
“哪来的贱婢!滚!”
“把她拖下去,打死她!”
这尖叫的命令中还夹杂着小冬的哭求。
“姑爷,求求您帮帮小姐吧,小姐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别让小姐再跪了。姑爷,求您了!”
求饶声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凄厉,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肝肺一起喊出来一样。
苏和卿拼尽全力想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救被拖走的小冬,却怎么也起不了身。
这毒辣的烈日将她晒化了,化成一滩鲜红的血水。
不,是她在流血。
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大腿蜿蜒到膝盖上,又像一条条蜈蚣一样在地上乱爬,然后全部盘踞到一起。
红色,像太阳一样的红色,地上也长出了一个太阳......
忽然,有片伞阴遮住了她,将头顶的太阳挡住了,只留下地上那个越来越大的太阳。
“去请府医来,把她那个侍女也带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那把伞下传来。
有人把小冬救了。苏和卿终是松了一口气,就要睡去,却被抬起来。碎片一样分割旋转的景象中,苏和卿看到了伞下人的脸。
丞相府的大公子,沈砚白。
他冷着脸训斥着一切,包括她的夫君。
“妻不教夫之过。她的错误你就是这么指正的?”
“......”
“乡下来的小官之女本就没有礼数,行为无矩,做错事是意料之中,何必对此抱有期待?”
迷糊中的苏和卿听到这话心中一冷,一滴灼热的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竟然这样说。连传言中如仙人一般最公正的丞相府长孙竟然也这样说。
苏和卿忽然很想笑。
她嫁给丞相府五公子的这些年,可谓是改头换面。
曾经在紫阳郡的活泼烂漫的少女生活如前世一般早就被忘却了,她转身一变成了操持一家的主母,晨起侍奉婆母从不告假,联系妯娌小姑关心备至,府内诸事打理亲力亲为,将三房的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只要有眼睛有心的人,都挑不出她的错处。
只可惜,她嫁的是世家门阀的丞相府,一个所有人身份都贵重的地方。他们想挑她的毛病,便是易如反掌。
今日是行礼的方式不对,明日是头上的步摇晃动了,后日又是花园中的花儿选错了。
起初,苏和卿被罚得太重了,总要找夫君诉苦,希望他帮她讨讨婆母的欢心。
可后来,他便越来越不待见她,越来越不拿正眼瞧她。
直到一日苏和卿在夜晚撑着疲惫的身子给夫君送汤,却在门口听到了他和小妾的嬉闹声,当小妾问及她这个大娘子时他的鄙夷。
“一个粗鄙不堪的乡下女人,连个孩子都怀不上,我迟早有一日要休了她!”
苏和卿越想便越发觉好笑,笑着笑着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小姐!”小冬哭着给她擦那些流到脸上的血水,看到她的嘴微微张了张,声音气若游丝。
“错了......都错了......”
以为京城是个好地方的姐姐错了,以为高嫁到丞相府能过富贵人生的父亲母亲错了,以为在京郊草场初遇良人的自己更是错了。
一切,从最开始便都是错的。
“夫人怕是不行了。”府医的声音颤颤巍巍,从内室出来,在沈砚白面前头也不敢抬,“流产出了太多血,用了止血的药材都止不住啊!”
“只用止血药?”外面的沈砚白声音沉沉地问。
“这,”府医抹着头上的汗,“夫人是热邪郁内,热迫血行,用寒凉的药物是可以解热,可夫人心脉亏虚,心阳衰败,寒药下去顷刻间命就没了呀!”
听起来,确实是没救了。
苏和卿喝了几口小冬递过来的水,心里却没有那么害怕。
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在这深深庭院中困顿这些年也够了。
高嫁至此甚至连被休弃都不能,唯有一死了之才能终结这些苦痛。
珠帘撩动的响声叮叮咚咚,有人进来了这内室,苏和卿不想这时候还要面让自己恶心之人,用尽全部力气斥骂一声:
“滚!”
来人的脚步顿住了。
苏和卿并未理会,只是拉住小冬的手:“这些年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等会儿你收了自己的东西,便回家中...家中去。”苏和卿大喘了一口气,看着小冬不断摇头,安抚她,“你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已经在家等你了。”
交代完这最后一句话,苏和卿便觉着没了力气,连视线都模糊了起来,最后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小冬的哭嚎。
“小姐......我们一起回家,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回家......她已经要死了,回不去了。
苏和卿疲倦地闭上眼睛。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就好了,如果她还能回到过去——
就好了。
*
苏和卿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颠簸不稳的身体和略带寒意的风都让她有种身处郊外的感觉。
怎么会是这样的感觉?苏和卿疑惑不解。
这四面都是风,难道说她死后被用一张草席裹着,随便丢在哪个荒坟地里?
他们竟然敢!
苏和卿给气的猛然睁开眼睛,晃动的马背上,由模糊到清晰的视线中,她逐渐看清了周围。
初春的阳光明媚,土地里刚冒出青青的草芽,清风绵云天蔚蓝,流水细柳色新绿,宽阔的草地一望无际,只在远处能看见一些棕木栅栏。
这里是......京郊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