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人看着，苏姚已经栽在席子上睡了过去。
萧纵没有喊她，只拿了印泥过来，抓着她的手就要摁手印。
可就在要摁上的那一刻，苏姚却仿佛察觉到了身后，猛地睁开眼睛抽回了手。
“你在干什么？”
她眼底都是警惕，萧纵却没有半分解释的意思，强行拽过她的手就要往口供上摁。
虽然被伤痛和缺眠折磨的大脑很有些迟钝，但苏姚还是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她自知不是萧纵的对手，没有硬着来，顺着他的力道靠近，随即一把抓住口供，塞进了嘴里。
萧纵瞳孔一缩，“你干什么？！”
苏姚已经硬生生将口供吞了进去，嗓子被硌得又疼又哑，口中满是血腥气，但她态度十分坚决，“我不能让你得逞。”
萧纵额角的青筋肉眼可见地跳了一下，可他却没有发作，“没关系，你吃了这一张，我还能继续写，想要多少我就能写多少，我不信你能全吃了！”
萧翼已经很有眼力见地让人取了新的纸笔来，萧纵转身就要去写，苏姚一把抱住他的靴子，“萧纵，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再把沈知聿拉进来……”
萧纵很明显地颤了一下，他绞尽脑汁想救苏姚，可苏姚心里眼里，却只有一个沈知聿。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着情绪，“苏姚，他已经跑了，我就是再怎么编排他，他都不会有事，你明白吗？”
“不要。”
苏姚仿佛未闻，口中只有这两个字。
萧纵心头涌上来一股无力，他定了定神，弯腰将苏姚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由不得你，这口供，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他将刚才写的那份东西又默了一份出来，却不等写完，耳边就传来一声惊呼——
“苏小姐，住手！”
他下意识侧头，撞入眼帘的却是苏姚血淋淋的双手。
她将自己的十指全都咬烂了。
“苏姚！”
他大步冲过去，死死握住了苏姚的双手，眼底都是绝望，“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苏姚疲惫地垂下头，“我不能再牵扯别人，萧纵，到此为止好不好？”
“你让我怎么到此为止？！”
萧纵几近崩溃，他看着面前的人，眼底一片猩红，“苏姚，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他明明是想喊的，可嗓子却忽然没了声，只剩了控诉般的轻喃，“你明明知道被带回去是什么下场，为什么就是不肯配合？我废了那么多力气，花了那么多心血，一次次低头，一次次退让，我就是想让你活着，你为什么……就不能配合？”
苏姚听着他越来越低的声音，喉咙肿胀，却只是摇头，“抱歉……”
“我不要你的道歉！”
萧纵一口回绝她，“苏姚，你以前明明那么怕死的，为什么现在就不怕了？”
他难以理解，不敢相信，他不知道他印象中的那个小戏子，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一身铁骨，宁死不屈的反动分子。
苏姚也有些恍惚，别说萧纵了，她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嘴硬的一天。
但她还是缓慢而有坚定的摇头。
萧纵浑身一抖，控制不住地抬手抓住了苏姚的肩头，语气激烈，“你图什么？你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非要这样？你不该承担这些的……你招吧。”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恳求，“我求你招了吧，不然真的会死，你真的会死。”
“我知道。”
苏姚以为自己已经没了力气，可说出口的话却如此清晰有力。
萧纵再也控制不住，“你知道还嘴硬！苏姚，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苏姚抬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从未和萧纵说过自己这一年发生的事，但她的确是见过了太多生死。
是那些人用所作所为告诉她——
“本能让人求生，信仰使人赴死……萧纵，我的命不会比别人珍贵，我决不能因为自己想活，就毁了别人用性命铺出来的路。”
萧纵怔在原地。
信仰？
苏姚和他说信仰……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来，可紧随其后的却是浓稠的绝望，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被捂住了口鼻，胸腔里都是窒息的痛苦。
信仰……
“可你只是个小戏子而已……”
他喃喃开口，“为什么要有信仰……”
“萧纵。”
苏姚忽然开口，无比清晰地喊出了这两个字。
除了之前情急之下的恳求之外，这是萧纵第一次听见她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喊他的名字。
萧，纵。
他不自觉抬头，朝她看了过去。
苏姚忽然扯开嘴角笑了，“或许大部分时候，信仰没有什么用处，但对我而言，因为信仰，我才有勇气，无视身份权势和地位，喊出你的名字，这一刻，我们的人格，是平等的。”
萧纵愣在原地，人格，平等。
他思绪恍惚，却有什么东西很清楚地碎了。
他知道，那是他救人的希望。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苏姚不会招供，他保不住她了。
身体控制不住地泄了力气，他踉跄两步，瘫坐在了地上。
萧翼本想去扶他，却见他抬手捂住了脸，明明他只是坐在那里而已，却有股让人痛苦的绝望溢出来，让人只是看他一眼，就觉得胸口酸涩难忍。
迈出去的脚步默默地收了回来。
“你要信仰……”
萧纵喃喃的低语声响起来，“可我没有机会了啊，我拼尽力气，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如果你不配合，我保不住你，真的保不住你……我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厉害，苏姚，我就是个窝囊废，我保不住你……”
他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掌心，肩头控制不住的战栗，“……我真的，保不住你，我求你，招了吧，你招了吧……”
明明是说给苏姚听的，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再也听不见。
只有他那本该挺拔骄傲的身体，因为绝望在慢慢蜷缩。
他从未如同现在这一刻般，觉得自己无能。
他真的，很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