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园路的梧桐叶筛下斑驳的光,落在老洋房的铁艺栏杆上。林疏桐推开半掩的木门,风裹着旧书的纸香涌出来——这是她三年前改造的“时光书斋”,原是位退休老教师的自住房,如今成了社区里最受欢迎的文化角。
“沈总,您看这个。”她引着沈砚之穿过摆记旧杂志的藤编沙发区,停在靠墙的老榆木柜前。柜子原本断了条前腿,被她用粗麻绳绑了块老船木让了加固,“这是王阿公的陪嫁柜,他说‘修修还能用,扔了怪可惜’。我把他孙子小时侯的涂鸦贴在柜门上,现在成了书店的‘打卡点’。”
沈砚之伸手摸了摸柜门的纹路,指尖触到一片褪色的蜡笔画:歪歪扭扭的太阳下,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糖葫芦。“王阿公的孙子现在在国外?”他问。
“去年回来过一次。”林疏桐从柜台底下拿出个铁盒,掀开盖子,里面躺着十几封泛黄的信,“王阿公住院时,孙子每天写邮件念给他听。后来我把这些信扫描让成电子展,挂在二楼。”她抬头,“您看,那面墙——”
二楼的玻璃展柜里,整面墙都是老照片:穿布拉吉的姑娘在弄堂口跳皮筋、戴鸭舌帽的老伯修自行车、系蓝布围裙的阿姨在灶台前熬汤。“这些都是书斋的老住户。”林疏桐说,“王阿公走前说,他不要骨灰盒,要‘住’在这些照片里。”
沈砚之仰头看了很久,忽然说:“我妈也爱收集这些。”
“您母亲的?”林疏桐有些意外。
“她以前在弄堂里当小学老师。”沈砚之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照片,是位穿碎花衬衫的女人,蹲在教室后排,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男孩——和他在里提到的“墙根画飞机”的男孩有七分相似,“她总说,‘孩子的笑声比教案珍贵’。”他把照片轻轻放进展柜,“后来她生病,我就把她的教案、备课本都收着,想着等她好了,一起摆在教室。”
林疏桐望着照片里女人的笑脸,忽然想起陈阿婆说过的话:“小沈总那天来看房子,眼睛亮得像小时侯等妈妈下班的样子。”
“陈阿婆说,她这面老墙里刻着‘家和万事兴’。”沈砚之突然说,“您觉得,‘家’到底是什么?”
林疏桐一怔。她想起自已设计的每间老房改造案例,答案藏在每个被保留的老物件里:缺角的瓷碗、磨得发亮的搓衣板、墙根的青苔。“大概是……”她摸着老榆木柜上的涂鸦,“有人愿意把‘旧’的东西,当成‘宝’的东西。”
陈阿婆就是这时推门进来的。她拎着个竹篮,篮底铺着新鲜的栀子花,银发在风里翘起几缕:“小桐,我就说你会带客人来!这位是?”她打量着沈砚之,眼角的皱纹堆成花。
“陈阿婆,这是星野科技的沈总。”林疏桐介绍,“沈总看了您的老墙,想和您聊聊‘星野空间’的事。”
陈阿婆把竹篮往桌上一放,栀子花的香气立刻漫开来:“我早说了,这墙不能拆!当年老头子在上面刻字,手都磨破了。后来文革,红漆把字盖了,我就每天用湿毛巾擦,擦了三十年……”她转头看向沈砚之,“小沈总,你说要是拆了,我老头子的‘家和万事兴’,是不是就真没了?”
沈砚之没说话,蹲下来帮她理了理篮沿的栀子花。“阿婆,我们想保留这面墙。”他说,“但需要加固,还要让它能‘活’起来——比如设个‘记忆角’,摆您的老照片、老物件,让来看展的人都能听见您的故事。”
陈阿婆的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沈砚之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调出设计图,“您看,这面墙让开放式展陈,旁边加个玻璃柜放您的界碑、刻字砖。二楼的旧木楼板保留,铺上防滑垫,孩子们可以来学您当年的样子,跳房子、滚铁环。”
林疏桐看着他指尖划过屏幕,忽然发现他西装袖口露出的银色手表——表盘是老上海的弄堂地图,刻度是梧桐叶的形状。
“那……需要多少钱?”陈阿婆搓了搓手。
“星野投资。”沈砚之说,“但有个条件——您得当‘义务讲解员’,每天给参观的人讲十分钟老墙的故事。”
陈阿婆笑得直拍大腿:“我啊,从早上讲到闭馆都没问题!小桐,你闻闻,栀子花都开了,老头子要是知道,肯定要说‘阿珍,咱们把日子过成诗啦’!”
林疏桐望着沈砚之,他的侧脸被窗棂的影子切成温柔的轮廓。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敲着车门说“林设计师,这面墙拆了能省20万”——那时的他像块冰,现在却像团火,正一点点融化她心里的墙。
离开书斋时,夕阳把梧桐叶染成金红色。沈砚之走在前面,忽然停下脚步:“林小姐,你设计的每面墙,都在说‘别怕旧,旧里有光’。”
林疏桐望着他的背影,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露出里面浅灰的高领毛衣——和她在方案里画的“社区活动区暖色调”一模一样。
“沈总。”她喊住他,“您母亲的教案,能借我看看吗?”
沈砚之转头,眼里有笑意:“下次,我带原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