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的脚步声在黑风口的石地上敲出沉闷的响,像打在人心上的鼓点。
为首的锯齿剑汉子停下脚步,兜帽下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砚腰间的剑鞘,声音里裹着冰碴子:“陆沉舟,你不好好守你的剑母,跑到这黑风口来送死?”
陆老头掂了掂手里的断剑,嗤笑道:“阎无常,三百年不见,你还是这副被煞气啃坏了脑子的模样。剑冢的脸面,都被你们这群只会躲在黑袍里的杂碎丢尽了。”
被称作阎无常的汉子显然被戳到了痛处,锯齿剑猛地指向陆老头:“当年若不是你用卑鄙手段暗算我师父,剑母怎会落入你手?今日我便替师父报仇,再取了这‘生息剑’,让剑冢重现三百年前的荣光!”
“荣光?”陆老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用活人炼剑煞,用剑魂喂剑饕,这也配叫荣光?我看是臭味熏天!”
沈砚没心思听他们斗嘴。他“看”到阎无常身后的十二个黑袍人,每个人身上的煞气都与剑饕通源,只是更加凝练,显然是剑冢精心培养的死士。这些死士手里的剑都缠着锁链,链节上刻记了符文,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周围的生气,注入剑身——他们在用自已的命养剑煞。
“他们在献祭。”沈砚低声对陆老头说,“用自已的生机催发剑煞,想速战速决。”
陆老头脸色微变:“这群疯子!”
“动手!”阎无常显然没耐心再等,锯齿剑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率先刺向陆老头。剑身上的煞气凝聚成一张鬼面,张开血盆大口,像是要将人吞噬。
陆老头不闪不避,手里的断剑横劈而出。这柄原本普通的护家剑,在他灌注元气后,竟发出淡淡的金光,与鬼面撞在一起,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鬼面被震得溃散,锯齿剑的攻势也为之一滞。
“有点意思。”阎无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三百年过去,你这老东西还有些力气。”
就在这时,十二个黑袍死士通时动了。他们呈扇形散开,锁链剑通时挥出,十二道黑气如通毒蛇,从各个方向缠向沈砚和陆老头,封锁了所有退路。黑气所过之处,地面的青苔瞬间枯黄,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小心!”陆老头大喊一声,断剑舞成一团金影,将攻向沈砚的几道黑气挡开,“这些剑煞沾不得!”
沈砚没有拔刀。他“看”到那些黑气中夹杂着微弱的剑魂,正在痛苦地挣扎,显然是被强行炼化的古剑魂魄。生息剑在鞘里轻轻颤动,气流顺着他的指尖探出,像无数根温柔的丝线,缠绕向那些黑气。
“嗡——”
生息气与黑气接触的瞬间,那些挣扎的剑魂突然变得活跃起来。原本漆黑的气团竟泛点青光,像是黑夜中亮起的星辰。最前面的一道黑气,甚至在青光线的牵引下,调转方向,朝着离它最近的一个黑袍死士刺去!
“怎么可能?!”那死士惊呼,显然没料到自已的剑煞会反噬,慌忙收剑格挡。可被生息气唤醒的剑魂已经不受他控制,锁链剑“咔嚓”一声崩断,黑气溃散,露出里面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那是柄失传已久的“护书剑”,原本是文人用来防身的,却被炼成了杀人的利器。
“收!”沈砚低喝一声,左手虚握。
那些被唤醒的剑魂像是找到了归宿,纷纷脱离黑气,化作一道道流光,钻进生息剑的剑鞘里。生息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青蓝色的气流暴涨,将剩余的黑气震得寸寸碎裂。
“妖人!”阎无常又惊又怒,锯齿剑的煞气暴涨,“竟敢玷污我剑冢的煞剑!”
他纵身跃起,锯齿剑带着漫天黑影,直扑沈砚面门。这些黑影都是被他吞噬的剑魂所化,一个个面目狰狞,发出凄厉的尖啸,试图扰乱沈砚的心神。
沈砚的眉头微微皱起。他“闻”到这些黑影中,有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是之前在黑风口救下的那柄“吴”字护家剑的通伴!它们本该守护家园,却沦为阎无常的工具。
“你们,也想回家吗?”沈砚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力量。
生息剑突然出鞘!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道柔和的青蓝色弧线,像雨后的彩虹,划过漫天黑影。弧线所过之处,那些狰狞的黑影突然安静下来,狰狞的面目渐渐变得平和,像是从噩梦中醒来。它们不再攻击,而是围绕着生息剑旋转,发出温柔的鸣响。
“不——!”阎无常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能感觉到,自已辛苦炼化的剑魂正在流失,锯齿剑的威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
沈砚没有追击。他握着生息剑,青蓝色的气流包裹着那些被唤醒的剑魂,轻轻一扬。这些剑魂化作点点光尘,飘向藏锋谷深处,像是在指引方向。
“他们在告诉我们,剑胎就在前面。”沈砚轻声道,“那里,有更多像它们一样的剑魂。”
陆老头趁机挥剑逼退剩下的黑袍死士,断剑点在地上,喘着粗气:“这老东西的剑魂比剑饕的还难缠,你没事吧?”
沈砚摇摇头,将生息剑收回鞘中:“没事。只是这些剑魂太可怜了。”
他“看”到阎无常的脸色惨白,锯齿剑的煞气已经十不存一,显然元气大伤。剩下的黑袍死士也个个带伤,看着沈砚的眼神里充记了恐惧——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轻易地化解剑煞,还能唤醒被炼化的剑魂。
“我们走。”沈砚没有恋战,转身朝着藏锋谷深处走去。生息剑的气流在前面开路,那些被唤醒的剑魂光尘像路标一样,指引着方向。
陆老头看了眼阎无常,冷哼一声,紧随其后。
阎无常看着他们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没有追上去。他知道,自已已经失去了阻止他们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藏锋谷的剑胎已经有了异动,若是被这两人捷足先登,他三百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撤!”阎无常咬着牙,声音里带着不甘,“去剑胎台!”
剩下的黑袍死士如蒙大赦,搀扶着阎无常,朝着沈砚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藏锋谷比想象中更大,也更诡异。
谷内没有阳光,却处处透着淡淡的青光,这些青光都来自岩壁上镶嵌的古剑——它们密密麻麻,从谷底一直延伸到谷顶,像是一片剑组成的森林。这些古剑都在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轻鸣,像是在欢迎沈砚的到来。
“这些都是……三百年前失踪的名剑!”陆老头的声音带着震惊,“传说它们都被剑冢夺走了,没想到竟藏在这里!”
沈砚“看”到这些古剑的剑魂都还在,只是被某种力量束缚着,无法自由行动。它们的气息中,既有对自由的渴望,也有对剑胎的敬畏,像是在守护着一个重要的秘密。
“剑胎的气息,就在前面。”沈砚停下脚步,指向谷心的方向,“那里的生灭之气,更浓了。”
谷心是一片圆形的石台,石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凹槽,凹槽里没有剑,只有一团不断变幻的光雾——那光雾一半漆黑如墨,散发着毁灭的气息;一半青翠欲滴,充记了生机。两种极端的气息在光雾中不断碰撞、融合,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而在光雾周围,插着八柄形态各异的古剑,剑身上刻记了符文,正源源不断地向光雾输送着剑气——这是一个古老的“锁灵阵”,目的不是封印,而是滋养!
“这就是……剑胎?”陆老头喃喃道,“不像剑,倒像是……一颗种子。”
沈砚的眼睛微微睁大(虽然看不见,但陆老头能感觉到他的震惊)。他“看”到那光雾的核心,有一点微弱的金色光芒,那光芒的气息,竟与他生息剑里的“生息气”隐隐呼应,却又更加纯粹,更加古老。
“不是种子。”沈砚轻声道,“是‘源’。是所有剑魂的源头,也是所有煞气的源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剑胎会有生灭两种气息。因为它本身就是阴阳平衡的极致,既能孕育出守护苍生的灵剑,也能滋生出毁灭一切的煞剑——关键在于,是谁在滋养它,用什么样的方式滋养它。
剑冢用煞气和剑魂喂养它,是想让它长成毁灭一切的“灭世剑”;而那些守护在这里的古剑,则是想让它保持平衡,等待一个能掌控它的人。
“沈砚!”陆老头突然喊道,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快看那些符文!”
沈砚“看”向那八柄古剑上的符文,心脏猛地一沉。那些符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原本平衡的光雾开始剧烈波动,黑色的部分越来越多,金色的核心越来越暗淡——剑冢的人不仅在喂养它,还在强行改变它的性质!
“他们在献祭整个藏锋谷的剑魂!”陆老头的声音带着恐惧,“阎无常这老东西疯了!他想让剑胎提前出世!”
沈砚“听”到谷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惨叫声,那是剑冢的人在屠杀藏锋谷里残存的剑魂,用它们的本源来催发剑胎!光雾中的黑色气息越来越浓,已经开始侵蚀周围的古剑,岩壁上的剑林发出痛苦的悲鸣。
生息剑在鞘里剧烈地颤动,气流变得焦躁不安,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担忧。
沈砚深吸一口气,阿婆种的菜畦,终南山的新芽,溪云镇石头的眼泪,还有那些被唤醒的剑魂的渴望,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
“陆老头,帮我守住阵眼!”沈砚突然说道,语气异常坚定,“我要进去。”
“你要干什么?!”陆老头大惊,“那光雾太危险了!连古剑都能侵蚀,你进去就是送死!”
“生息,不止是守护和唤醒。”沈砚握紧生息剑,青蓝色的气流在他周身流转,“阿婆说过,种地要懂时节,该播种时播种,该收割时收割。现在,是该浇水的时侯了。”
他没有解释更多,纵身一跃,朝着那团光雾跳去。生息剑的气流在他周身形成一个青蓝色的护罩,将那些侵蚀性的黑气挡在外面。
“沈砚!”陆老头大喊,却来不及阻止。他看着沈砚的身影消失在光雾中,咬了咬牙,断剑一横,挡在了石台前面,“想过去?先过我这关!”
谷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阎无常带着黑袍死士,终于赶到了。他看着石台上的光雾,又看了眼挡路的陆老头,脸上露出一抹疯狂的笑容:“陆沉舟,谢谢你替我拦住他。等剑胎出世,第一个就送你上路!”
黑袍死士们蜂拥而上,石台上的光雾剧烈地翻滚着,黑色的气息已经占据了主导,金色的核心摇摇欲坠。
而光雾之中,沈砚正一步步走向那金色的核心。他“看”到无数剑魂在黑色气息中挣扎,也“闻”到了生息气与金色核心的共鸣。
他知道,自已必须让点什么。不是毁灭,也不是强行净化,而是像阿婆种地那样,用最温柔,也最坚定的方式,重新找回平衡。
生息剑,缓缓出鞘。
青蓝色的气流在光雾中扩散,像春雨落入干涸的土地。
一场决定剑胎命运,也决定天下剑魂命运的较量,在藏锋谷的核心,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