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浓墨般的夜色吞噬。雨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水汽黏在玻璃上，倒映着城中村参差黯淡的灯火。整栋天枢公寓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301那位网瘾血族外放的《暮光之城》对白都停了，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间歇性发出的嗡鸣，以及那朵充当路由器的灭世黑莲莲心处幽蓝纹路流淌时，发出的极其细微、如同静电般的“滋啦”声。
陈默是在一阵心悸中被惊醒的。
并非噩梦。而是一种源自脚底板、顺着脊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的冰冷震颤！仿佛他身下这栋破旧公寓的根基，被某个沉睡的庞然巨物在梦中狠狠蹬了一脚。身下那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角堆积的泡面箱哗啦倒了一地。
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和漠然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没有开灯，他侧耳倾听。
死寂。
但这死寂之下，却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全新的气味——不是雨后泥土的清新，也不是城中村惯有的油烟和垃圾味。那是一种极其古老、带着铁锈腥气和岩石尘埃的、冰冷的金属气息。像是尘封万载的古墓被强行撬开了棺椁，泄露出的第一缕腐朽。
“咚…咚…咚…”
沉闷的、间隔规律的撞击声，从脚下极深的地方传来。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脚下地板极其轻微的震动，以及某种巨大金属构件承受极限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声音的来源，直指这栋公寓最神秘也最禁忌的区域——地下室。
那里，是前房东留下的唯一“叮嘱”，也是整栋公寓契约法则力量最核心、最晦涩的源头所在。契约附录里，用加粗的、暗红色的字体标注着：【地下室（锁妖塔区域）禁止所有租客及房东本人未经许可进入。违者后果自负。】
陈默一直严格遵守，甚至从未靠近过那扇通往地下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他掀开薄被，动作迅捷无声。光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意刺骨。他没有开灯，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走廊里一片漆黑，声控灯在之前的雷劫事件中彻底报废，尚未修复。只有楼梯拐角那点应急出口的幽绿微光，像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闪烁。
那股冰冷的金属锈腥味更浓了，浓得几乎让人窒息。每一次从地下传来的“咚…咚…”撞击，都让空气产生细微的涟漪。
陈默握紧了拳头。指尖触碰到裤兜里那张折叠起来的、泛着微弱温热的A4纸——那份《房屋租赁补充协议》。这是他唯一的依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放轻脚步，沿着冰冷的楼梯扶手，一步步向下走去。
越靠近一楼，那股铁锈般的血腥气和金属腐朽的气息就越发浓烈刺鼻，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生锈的屠宰场内部。脚下的震动也愈发清晰。当他终于踏上一楼走廊那冰冷的水泥地时，目光瞬间被走廊尽头牢牢攫住。
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厚重铁门，此刻正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暗红色微光笼罩着。那光芒并非来自门内，而是从门缝下方、以及门板与粗糙水泥地的缝隙中……渗出来的！
粘稠、暗红、如同冷却凝固的血液，却又带着金属的光泽。它们正违反着重力法则，缓慢地、一滴滴地……向上逆流！沿着粗糙的门板纹理和冰冷的水泥墙壁，如同拥有生命的暗红色藤蔓，向上蜿蜒攀爬！所过之处，留下湿漉漉的、散发着浓烈铁锈腥气的痕迹。
而在那扇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铁门前，赫然矗立着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
萧烬。
他不知何时已褪去了那身可笑的明黄色闪送马甲，重新换上了那件破损、沾着泥点却依旧难掩华贵的玄色魔袍。粉色的Hello
Kitty围裙自然也不见了踪影。他背对着陈默，高大的身影在暗红微光的映衬下，如同守护地狱之门的魔神剪影。周身散发着一种凝练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之前的暴躁、屈辱、荒谬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默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凝重和……警惕？
萧烬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着门内传来的每一次撞击和呻吟。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五指虚握，掌心之中，一缕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焚天魔焰，正无声无息地凝聚、压缩，最终化作一柄不足一尺长、通体漆黑、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熔岩纹路的匕首！匕首尖端，空间都微微扭曲着。
那匕首散发出的寂灭气息，比之前在天台时凝练了何止十倍！这才是真正的焚天魔焰，足以焚灭星辰的恐怖威能！虽然被公寓的契约法则隐隐压制着，但那股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依旧让走廊里的空气温度骤降，陈默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咚——！！！”
又是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清晰的撞击！仿佛有什么巨物在用头颅狠狠撞击着坚固的牢笼！
伴随着这声巨响，铁门猛地一震！更多的暗红色粘稠液体如同喷泉般从门缝下方激射而出！这一次，它们没有向上逆流，而是如同活物般，迅速在地面上汇聚、蔓延！
陈默瞳孔骤缩！
那些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在地面上飞快地流淌、扭曲、重组……竟诡异地凝聚成了几个笔画扭曲、仿佛用鲜血书写的古老篆字：
**【天道将倾】**
**【钥匙在你】**
字迹殷红刺目，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一种源自亘古的、沉甸甸的绝望！它们在地面上微微蠕动，如同拥有生命，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萧烬的血色魔瞳死死盯着地面上那八个血字，握着焚天魔焰匕首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缓缓抬起左手，似乎想要触碰那扇散发着红光的铁门，但指尖在距离冰冷的金属门板还有一寸时，又猛地停住。仿佛那扇门后，隐藏着连他这位曾经的魔界至尊都为之忌惮的存在。
“锁妖塔的镇魔链…”萧烬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断了一根。”
他的目光扫过地面上那八个蠕动挣扎的血字，最后定格在“钥匙在你”四个字上，血红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光芒，缓缓地、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转向了站在楼梯阴影处的陈默。
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尖锐、近乎疯狂的门铃声，如同催命的号角，猛地撕裂了走廊里死寂凝重的气氛！声音来自公寓的正门，那扇对着外面街道、包着铁皮的厚实木门！
门铃声歇斯底里，毫无节奏，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和急躁。
陈默和萧烬的目光瞬间从地下室铁门转向公寓正门方向。萧烬掌心的魔焰匕首无声地隐没，但周身那股凝练的杀意并未消散。
陈默眉头紧锁。深更半夜，谁会来敲这栋破公寓的门？物业老张？不可能，那老头早被吓破胆了。他放轻脚步，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正门旁边，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凑近了门板上那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猫眼。
猫眼外，走廊声控灯昏黄的光线下，站着一个穿着考究深灰色唐装的老者。
老者看起来约莫六七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银白如雪。面容清癯，保养得极好，几乎看不到多少皱纹，嘴角噙着一抹温和得体的微笑，眼神却深邃锐利，如同古井深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洞察。他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袖口处，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其精巧的徽记——一座悬浮于云端的山峰，山峰上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的轮廓，旁边环绕着两个古篆小字：【青云】。
正是白天那个在楼下徘徊、自称青云修真学院校长的老者！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白天只是远远观察，此刻近距离通过猫眼对视，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如渊如岳、深不可测的气息。那绝非凌虚那种半吊子剑仙可比，甚至比暴怒状态下的萧烬，都多了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厚重和圆融。
“陈先生，”老者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温和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低语，“深夜打扰，实属冒昧。但事关重大，老朽不得不亲自登门拜访。”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歉意。然而，就在陈默透过猫眼凝视他眼睛的刹那——
异变陡生！
老者脚下，那被昏黄灯光拉长的、原本再正常不过的影子，突然如同沸腾的墨汁般剧烈地翻滚、膨胀起来！影子边缘瞬间撕裂、分化！眨眼之间，一条条粗壮狰狞、覆盖着漆黑鳞片的蛇颈从那翻滚的墨影中猛地昂起！足足九条！每一条蛇颈的顶端，都顶着一颗巨大而狰狞的蛇头！蛇头呈倒三角形，覆盖着冰冷的黑色骨甲，眼窝处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充满贪婪和恶意的火焰！九张布满獠牙的巨口无声地张开，分叉的蛇信吞吐着，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冷气息！
九颗巨大的蛇头虚影，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悬浮在老者身后和身侧的空气中，九双幽绿的蛇瞳，冰冷地、贪婪地、穿透了猫眼，死死地“盯”住了门后的陈默！
老者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身后那九头蛇的恐怖虚影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装饰。他慢条斯理地从唐装内袋里取出一张烫金的、散发着淡淡檀香的名片，动作优雅地，从门缝下方塞了进来。
名片飘落在陈默脚边。借着猫眼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上面印着：
**青云修真学院
院长
柳玄机**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陈先生，”柳玄机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循循善诱，“老朽白天观察良久，贵宅…或者说，贵楼所处之地，实乃一处罕见的‘灵枢’宝穴。其灵气浓度之精纯浓郁，已远超寻常洞天福地，达到骇人听闻的三万倍以上！此等宝地，实乃我辈修士梦寐以求的无上道场，留在您手中，明珠蒙尘，未免可惜。”
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力：“只要您点头，签下这份搬迁协议，”他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份散发着淡淡灵光、材质非金非玉的卷轴，“青云学院愿以十座上品灵脉相赠！保您及您的家人，富贵延绵，福泽子孙！甚至…助您踏上长生仙途，也非难事。”他脚边那九颗巨大的蛇头虚影，随着他的话语，无声地向前探了探，幽绿的蛇瞳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仿佛随时准备将整栋公寓连同里面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如何？陈先生，这交易，对您而言，可是稳赚不赔啊。”柳玄机微笑着，等待门内的回应。
陈默低头，看着脚边那张散发着檀香的名片，又抬头，透过猫眼，看着门外老者那张温和的笑脸和他身后那九颗狰狞恐怖的蛇头虚影。冰冷的铁锈腥气还萦绕在鼻尖，脚下深处那“咚…咚…”的撞击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脚边地毯下那八个暗红的血字——“钥匙在你”——还在微微蠕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深处的寒冰。
没有一丝犹豫，陈默伸出手，抓住门内侧冰冷的金属插销。
“咔嚓！”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反锁声，在死寂的走廊里骤然响起！如同斩断了所有虚伪的客套和诱惑。
门外，柳玄机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僵住，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门内，陈默冰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清晰、平静，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不租。不卖。不拆迁。”
走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柳玄机身后那九颗巨大的蛇头虚影猛地一滞，幽绿的蛇瞳中爆发出更加浓烈的恶意和杀机！冰冷的嘶嘶声仿佛直接在陈默的脑海里响起。
“恐怕……”柳玄机的声音失去了所有温和，变得冰冷而危险，如同毒蛇吐信，“由不得您了，陈先生。”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九颗巨大的蛇头虚影猛地膨胀、凝实！九张布满獠牙的巨口同时张开，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冲击和空间束缚的恐怖力量，如同九条冰冷的毒蟒，瞬间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朝着门后的陈默噬咬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默动了。他并非后退，也非攻击。他只是再次掏出了他那部屏幕布满蛛网裂纹的国产手机。拇指在碎裂的屏幕上轻车熟路地划开锁屏，点开一个图标极其简陋、没有任何名字的APP。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显示出一个极其简单的界面：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屏幕的红色圆形按钮。按钮上方，只有一行冰冷的小字：
**【全楼网络连接】**
按钮下方，则是一个同样醒目的状态提示：
**【当前状态：已连接
-
天道WiFi
∞】**
陈默的拇指，没有一丝颤抖，精准而稳定地悬停在了那个巨大的红色按钮之上。指尖距离触碰屏幕，只有不到一毫米的距离。他的目光，透过猫眼，冰冷地回视着门外柳玄机那双变得阴鸷的眼睛。
与此同时——
“轰——！！！”
一声饱含着无尽暴怒、屈辱和抓狂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地下室的方向炸响！那声音穿透层层楼板，带着令人心悸的魔威，瞬间充斥了整个公寓！
“凡——人——！！！”
“《甄嬛传》正到屠龙局——！！！”
“你敢断网试试——！！！”
那咆哮声中蕴含的滔天怒火和某种被强行打断“追剧”的极致抓狂，是如此的真切和…不合时宜！以至于门外那九条正欲噬咬而下的狰狞蛇影，动作都极其诡异地……僵在了半空中！九双燃烧着幽绿火焰的蛇瞳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某种名为“错愕”和“荒谬”的情绪。连柳玄机那张阴沉的脸，都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控制的……抽搐。
陈默的拇指，依旧稳稳地悬停在那个巨大的红色【断开】按钮上方。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冷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