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的风带着未散的雨气，卷起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机油燃烧的刺鼻气息。陈默推开玻璃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冷了几分。
一架黄黑相间的美团M300无人机，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栽在他那堆满空花盆和生锈杂物的阳台角落里。机身严重变形，一个螺旋桨断裂飞出去老远，另一个扭曲成麻花状，兀自冒着缕缕黑烟。最扎眼的，是斜斜插穿无人机腹部、几乎透体而过的物件——一柄剑。
剑长三尺有余，造型古朴，剑身狭窄，通体流转着一种内敛而纯净的青光。剑柄似乎是某种温润的青玉雕琢而成，缠绕着细细的银色丝线。此刻，这柄本该超凡脱俗、斩妖除魔的飞剑，剑尖深深扎进了阳台的水泥地，剑身贯穿了冰冷的金属无人机骨架，青光明灭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一只被卡住喉咙的鸟儿在哀鸣。无人机残骸下，滴滴答答地漏着某种冷却液，混合着雨水，在肮脏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污迹。
“房东！房东！快帮帮忙！”一个带着少年清亮感、却又努力装出老成持重腔调的声音，急切地从楼上传来。
陈默抬头。402那扇破旧的塑钢窗被猛地推开，探出一个脑袋。那是个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的少年，皮肤白皙，眉眼清秀，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都磨损得厉害的藏青色道袍。道袍皱巴巴的，衣襟上还沾着几点可疑的油渍。他头上歪歪斜斜地挽了个道髻，插着一根筷子似的木簪，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散落在额前，让他那张本该仙风道骨的脸平添了几分狼狈和焦急。
正是402的租客，自称来自某个隐世剑宗的剑仙——凌虚。
“本…本尊的‘斩红尘’！”凌虚指着阳台上的惨状，一脸肉痛加委屈，“它…它卡住了！动不了啦！”
陈默的目光在那柄青光流转的“斩红尘”和被它贯穿、冒着烟的无人机残骸之间来回扫了两遍，眼神平静得像是在评估两件报废的二手家电。他弯腰，无视那剑身散发的微弱抗拒之意，一把抓住冰冷的青玉剑柄，用力一拔！
“铮——！”
一声清越又带着点滞涩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斩红尘”被硬生生从无人机和水泥地里拔了出来。剑身完好无损，青光依旧流转，只是那嗡鸣声似乎带上了一丝委屈。
陈默掂量了一下这柄轻飘飘却又蕴含着奇异能量的飞剑，手感不错，但远不如他键盘顺手。然后，他将目光投向地上那堆彻底报废的金属垃圾，尤其是那个被贯穿的大洞和扭曲变形的螺旋桨。他捡起那个断裂的螺旋桨叶片，在手里晃了晃，金属叶片发出哗啦的轻响。
“最新款美团M300行业无人机，”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标准载重5KG，最大续航45分钟，标配RTK精准定位，三轴机械增稳云台，整机含保险市价……”他顿了顿，拇指在手机碎裂的屏幕上飞快点了几下，调出一个购物APP的页面，展示给楼上探头探脑的凌虚看，“八万人民币。不含税。”
他又用脚尖踢了踢旁边扭曲的金属骨架：“高空坠物，砸坏花盆三个（虽然本来就是空的），造成公共安全隐患，按公寓管理条例，加收高空坠物险及罚金，算你三千。”他收起手机，总结陈词，“总计八万三。现金，扫码，还是灵石？”
凌虚那张清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睛瞪得溜圆：“八…八万三？！凡铁？！就这堆破铜烂铁？！”他指着那堆无人机残骸，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拔高，“凡铁怎配让本尊赔？！看本尊用御剑术把它……”
话音未落，凌虚并指如剑，朝着陈默手中的“斩红尘”隔空一点！口中念念有词：“剑化青虹，破障归鞘！疾！”
嗡！
被陈默抓在手里的“斩红尘”猛地一颤，剑身青光暴涨，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陈默的手，化作一道流光飞回主人身边！
陈默眉头都没皱一下，五指如同铁钳般骤然收紧！一股无形的、源自公寓本身契约法则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瞬间传导到剑身之上！那暴涨的青光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黯淡下去，剧烈的挣扎也戛然而止。“斩红尘”老老实实地躺在他手里，发出几声微弱的、如同呜咽般的嗡鸣。
“敢动剑？”陈默抬眼，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精准地钉在凌虚那张错愕的脸上，“就断你丹炉的电。”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你上个月用雷劫煮螺蛳粉，把整层楼的电路都烧了，维修费加邻居精神损失费，分期还没还清吧？需要我提醒你还有多少期？”
凌虚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变成了讪讪和心虚，眼神飘忽不定。那场“螺蛳粉引发的雷劫”事故，是他搬进来后最大的黑历史，也是他目前背负的最大债务。他清楚地记得陈默拿着那张泛着金光的契约纸，一条条念出“危害公共安全”、“非法引雷”、“制造生化污染（螺蛳粉气味）”等条款时，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尴尬和被法则压制的无力感。
“呃…那个…房东…”凌虚的气势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扒着窗台，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本…呃，小道最近手头确实有点紧…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或者…用别的抵？”他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宽大的道袍袖子里一阵摸索，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黄色符纸。
那符纸看起来有些年头，纸质粗糙，边缘毛躁。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笔触生涩的符文。
“喏！这个！”凌虚献宝似的举起那沓符纸，“小道亲手绘制的‘神行千里符’！品质保证！只要贴在坐骑上，无论是骡子是马，是自行车还是电驴，保管日行千里，快若奔雷！绝对比那什么…什么发动机好用多了！抵债！就用这个抵债行不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陈默，仿佛拿出了什么稀世珍宝。
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沓散发着微弱灵力波动、但画工实在不敢恭维的符纸。他沉默了几秒，就在凌虚以为有戏的时候，陈默突然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将那沓符纸从凌虚手里抽了过来。
“无证符箓，”陈默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将那沓符纸随手塞进自己同样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后兜里，“按《城市非正常能量物品管制条例》第13条，予以没收。”动作熟练得像是交警收缴无牌电动车。
凌虚：“……”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整个人仿佛石化。
陈默不再理会窗台上那尊石化的“剑仙”，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厨房门口那个高大的、穿着粉色Hello
Kitty围裙、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这边、仿佛随时要暴走的黑影身上。
萧烬此刻的心情只能用“火上浇油”来形容。被迫画符修冰箱、被当路由器、穿着粉色围裙看凡人吵架……每一秒都是对他魔尊尊严的极致践踏。他胸口的灭世黑莲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怒火，幽蓝的电路纹路光芒都变得不稳定起来，散发出丝丝缕缕危险的气息。
陈默走到萧烬面前，在对方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从后兜里掏出那沓刚没收的、皱巴巴的“神行千里符”。他看都没看，随手抽出一张，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将那张黄符拍在了萧烬的后背上！
位置精准，就在肩胛骨下方，粉色的Hello
Kitty猫头旁边。
符纸接触到萧烬身体的瞬间，朱砂绘制的符文仿佛被激活，亮起一层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土黄色光芒，瞬间融入了萧烬的身体。
“你…！”萧烬只觉得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奇异能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身体仿佛轻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他猛地扭头，血红的瞳孔里充满了被再次冒犯的暴怒和不解，“蝼蚁！你又对本尊做了什么？！”
“打工还债。”陈默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保洁排班。他再次掏出手机，屏幕碎裂的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操作。
萧烬还没来得及发作，就感觉眼前猛地一黑！并非物理上的黑暗，而是一种空间被强行扭曲、折叠的强烈眩晕感！仿佛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粉色的围裙下摆疯狂地向上翻飞，几乎要糊到脸上！
这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
“叮！欢迎使用闪送服务！新骑手萧烬，工号9527，已上线！”
一个清脆悦耳、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女声在耳边响起。
萧烬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灯火通明、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大厅里。脚下是光洁如镜的米白色大理石地砖，头顶是成排明亮的LED灯管，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塑料包装袋混合的味道。周围是匆匆来往、穿着各色统一制服（蓝的、黄的、灰的）的人，他们或推着小车，或抱着箱子，一片繁忙景象。大厅墙上巨大的电子屏滚动着各种订单信息、路线图和激励标语。
而他身上，那件耻辱的粉色Hello
Kitty围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鲜亮得刺眼的明黄色马甲！马甲胸前印着一个巨大的、奔跑状的闪电标志，下面一行黑色大字：【闪送——使命必达，快如闪电】！
更离谱的是，他头上还凭空多了一顶同样明黄色的、带有透明面罩的头盔！头盔侧面，一个微型的显示屏正幽幽地亮着蓝光。
萧烬僵在原地，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了个正着。他低头看看身上那件廉价的、散发着化工纤维气味的明黄马甲，又抬手摸了摸头顶那个愚蠢透顶的头盔，一股荒谬绝伦、足以让他道心崩溃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焚天魔焰在他体内疯狂咆哮，几乎要冲破契约的压制焚尽一切！
就在这时，他头盔侧面的微型显示屏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一个冰冷的机械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
**【新订单！加急！】**
**取货地址：城西旧货市场，老张古玩店后院，第三号狗笼。**
**货物名称：上古凶兽混沌脱落的牙结石（包裹已封装，请勿拆检）。**
**送达地址：东城区阳光宠物医院牙科诊室。**
**备注：物品有轻微精神污染，请骑手保持清醒，勿直视货物超过三秒。**
**预计运费：15.00元（含保价费）。**
**【请骑手萧烬（9527）于5分钟内确认接单！超时将影响您的服务评分！】**
“……”
萧烬站在原地，明黄色的闪送马甲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他胸前的灭世黑莲似乎也因为这极致的荒诞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幽蓝的电路纹路都暗淡了几分。头盔显示屏上那行“上古凶兽混沌的牙结石”和“15.00元”的字样，像两柄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身为魔尊的、早已千疮百孔的骄傲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大厅里其他闪送员匆匆的脚步声、推车轱辘的滚动声、电子提示音的嘀嗒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萧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曾经撕裂过神魔、弹指间湮灭星辰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伸向头盔侧面那个小小的、闪烁着红光的【确认接单】虚拟按钮。
指尖距离那按钮，只有毫厘之遥。焚天魔焰在他紧握的拳心深处无声地咆哮、冲撞着无形的契约枷锁，却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