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渊回响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冰冷。绝对的窒息。
陆泽的意识像一颗坠入深海的石子，不断下沉、下沉，沉向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绝对领域。肺叶在胸腔里徒劳地痉挛，试图榨取最后一丝不存在的空气。灌满头盔的海水挤压着耳膜，带来深海坟墓般的沉闷压力。腰间的剧痛被极致的寒冷所麻痹，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不断将他向下拉扯的铅坠感。
死亡以冰冷的液体形态拥抱了他。
【…检测到……极端缺氧……神经元活动……临界……】
【…能量干扰……残余……珊瑚……核心……启动……最低……维生……】
【…强制……注入……二甲基……丁醇……神经兴奋……】
【…搜索……环境……非标准……气源……】
脑海中，珊瑚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收音机，每一个词语都带着刺耳的电流噪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它似乎也在崩溃的边缘挣扎，依靠着陆泽怀中那枚基石碎片残留的微弱能量波动，强行维持着一丝最低限度的运转。那强行注入的神经兴奋剂，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陆泽濒临沉寂的脑干！
“呃——！”
陆泽的身体猛地一抽！一股残暴的生命力被强行唤醒，撕扯着黑暗！他本能地张开嘴，试图吸气，却只灌入更多腥咸冰冷的海水！剧烈的窒息感和溺水感如同巨锤，狠狠砸在刚刚苏醒的神经上！视野被爆炸性的黑暗金星和猩红的血雾交替占据！
濒死的挣扎中，混乱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不是灯塔，不是蝎尾兽，也不是冰冷的警告……是更久远、更原始、烙印在骨髓里的恐惧。
冰冷刺骨的淡水水库……沉重的书包……不断下沉的无力感……头顶晃动的微弱天光越来越远……水挤压着胸腔，那种无论如何也吸不进一丝空气的、深入骨髓的绝望……还有……还有那双将他粗暴拽离死境、强壮却布满老茧和机油污垢的大手……
“爸……”
一个模糊的音节在灌满海水的喉咙里破碎，带着溺水者特有的气泡咕噜声。这迟来了二十多年的恐惧，在另一片更深、更黑的深渊底部，以更残酷的方式重现。
【…警告……左臂……严重异物……入侵……未知……有机体……正在……强行……建立……生物链接……】
【…肾上腺素……强制……释放……】
珊瑚新的警报撕碎了短暂的幻象！
异物入侵？左臂！
剧烈的、不同于海水浸泡的尖锐刺痛感从左臂传来！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带着倒刺的细针，正顺着血管和神经强行钻入！陆泽的意识被这新生的剧痛彻底拉回现实！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臂。
借着操作台顶端那橘黄晶体（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微弱但稳定的闪烁）的微光，他看到了！
那刺穿潜水服厚重纤维层的，并非什么昆虫口器，而是一束！一束从操作台下方某个破碎管线接口中猛然探出的、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须状触手！
它们看起来极其脆弱，如同深海火山口附近生长的玻璃海绵管虫。每一根都只有头发丝粗细，呈半透明的淡青色，流转着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生物荧光。就在这短暂的一瞥间，这些纤细的触须已经如同活物般，无视了潜水服和血肉的阻隔，深深地刺入了陆泽肿胀发紫的左臂皮肤之下！
难以言喻的感觉！冰冷！尖锐！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并非完全排斥的链接感！仿佛有微弱的数据流和生物电流，正顺着这些纤细的管道，强行涌入他的神经系统，与珊瑚断断续续的警报声交织、碰撞！
【…识别……适应性……共生体……来源不明……强行……神经接驳……】
【…未知……数据……尝试……写入……珊瑚……核心……冲突……】
【…警告……次级……维生……维持……启动……检测到……气态……游离氧……】
随着“共生体”的强行介入，一股带着浓烈铁锈和海洋生物腥味、但明显蕴含着氧气的浑浊气体，猛地从那些纤细触须刺入的伤口处渗出，如同无数微小的气泡，瞬间充斥了潜水服头盔内部那几乎被海水完全填塞的空间！
“咳！呃……咳咳咳！”
陆泽剧烈地呛咳起来！他贪婪地、本能地大口呼吸着这带着浓重腥味、却实实在在救命的浑浊空气！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溺水者脱离水面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呛咳，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刃刮过被海水灼伤的喉咙和气管！但这痛苦，是生的痛苦！
浑浊的气体涌入肺部，带来一阵眩晕，却也带来了力量。视野里疯狂闪烁的金星稍稍平息，珊瑚混乱的警报声也似乎稳定了一丝。
【…氧气……浓度……4.7%……气压……维持……临界……】
【…共生体……正在……维持……宿主……基础……代谢……消耗……未知……】
【…警告……外部……威胁……持续……】
外部威胁！
陆泽猛地抬头！
灯塔橘黄光芒照耀下，景象令人心胆俱裂！
那头深渊泰坦蝎尾兽庞大的身躯，已经将堡垒豁口处的岩石彻底撕开，硬生生挤进来半个狰狞的头颅！布满锯齿獠牙的巨口张开，粘稠腥臭的涎液如同瀑布般滴落在地面的油污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它那只巨大的赤红眼球死死锁定着操作台顶端的橘黄晶体，里面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赤焰！它正疯狂地扭动挣扎，试图将庞大身躯的更多部分挤进这相对狭窄的腔体！
“吼嗷——！！！”
恐怖的音波伴随着碎石的崩塌声再次袭来！整个金属腔体剧烈摇晃！穹顶的巨大金属构件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
更致命的是那些“幽影之潮”！数道如同液态金属巨蟒般的凝练伪足，已经从豁口外完全涌入通道，正沿着墙壁和天花板，如同流淌的黑色石油，快速朝着中央操作台蔓延而来！它们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湮灭一切的冰冷意志！橘黄光芒照射在它们光滑流动的表面，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却丝毫不能阻止它们的前进！
灯塔的光芒似乎因为蝎尾兽的冲击和“潮水”的逼近而变得明灭不定！
【…空间……曲率……畸变……加剧……堡垒……结构……完整性……16%……】
【…‘潮水’……距离……核心……7米……接触……倒计时……】
【…蝎尾兽……生物场……干扰……灯塔……屏障……减弱……】
珊瑚的警报冰冷地宣判着时间的终结。
死亡从未如此迫近！蝎尾兽的巨口和“潮水”的伪足，如同两把来自地狱的巨钳，下一秒就要将他连同这座灯塔一同碾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滋滋……咔哒……
操作台深处，那沙哑、破碎的合成音再次响起，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清晰：
“【…灯塔……坐标……锁定……】”
“【…核心……数据……强制……上传……路径……开启……】”
“【…样本……编号……‘零’……生命体征……确认……】”
“【…适应性……共生体……激活……完成……】”
“【…紧急……脱离……协议……启动……】”
嗡——!
橘黄色的晶体核心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这一次，光芒不再是稳定的闪烁，而是如同濒死恒星的最后爆发！刺目的光焰瞬间吞噬了整个操作台！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纯粹的能量波动伴随着剧烈的空间扭曲感猛地扩散开来！
陆泽眼前一片炽白！他只感觉到左臂那些纤细的共生体触须瞬间绷紧！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操作台内部传来！
同时，他的身体下方，那覆盖着厚重油污和金属碎片的冰冷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形暗门瞬间打开！下方不是海水，而是一条垂直向下、深不见底的黑暗竖井！井壁光滑，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不——！！！”
深渊泰坦蝎尾兽发出震碎灵魂的狂暴怒吼，巨大的前爪不顾一切地撕裂阻碍，朝着爆发光芒的操作台狠狠拍下！
流淌的幽影伪足如同捕食的毒蛇，骤然加速，尖端分裂出无数更细密的黑色尖刺，猛地刺向陆泽的后背！
一切都发生在百分之一秒内！
炽烈的橘黄光芒如同最后的屏障，与蝎尾兽的巨爪和幽影尖刺猛烈碰撞！
轰隆——！！！
难以形容的巨响！能量冲击波混杂着金属撕裂和空间破碎的哀鸣横扫一切！整个金属腔体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蛋壳，穹顶瞬间崩塌！巨石和断裂的金属梁柱如同暴雨般砸落！
就在这毁灭性的冲击波及体的前一刻——
咻！
陆泽的身体，被左臂上那些绷紧到极限的共生体触须猛地一拽，如同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瞬间没入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竖井！
在他消失的瞬间，塌陷的地板暗门猛地向上弹起合拢！一面厚重无比的、闪烁着复杂能量纹路的金属闸门从井口边缘轰然升起，与上方坠落的巨石和涌来的粘稠黑暗狠狠撞击在一起！
轰！！！！
整个金属堡垒豁口在剧烈的爆炸和崩塌中彻底消失！海水裹挟着巨石和泥沙疯狂涌入、填埋！橘黄的光芒被彻底掐灭！
深渊泰坦蝎尾兽愤怒欲狂的嘶吼和幽影之潮无声的涌动，最终都被淹没在数百万吨冰冷海水和岩石的坍塌巨响之中。
一切重归死寂的黑暗。
只有冰冷的海水，永恒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