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渊的价码
冰冷蚀骨的海水包裹着他，如同巨人攥紧的拳头。117米深的黑暗里，陆泽像一具被遗忘的祭品，悬挂在绷紧的合金钩索上，随着洋流的拉扯微微摇晃。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浑身被剧烈撞击后的钝痛，潜水服内部的警报微弱地闪烁着，提示着肩部和肋部的结构应力异常。
头盔内，急促的喘息化作白雾，凝结在冰冷的弧形面罩内壁上。下方不到两米，那根锈迹斑斑、末端尖锐如矛的废弃支撑管，在惨白头灯光柱下散发着死亡的幽光。更远处，浑浊的粘稠绿雾如同被搅动的毒沼泽，里面巨大的灰白阴影还在不甘地翻滚挣扎，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应激凝胶的麻痹效果正在消退，留给他的时间，以秒计算。
通讯频道里，“珊瑚”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技术性的精准，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
“锚索锁定稳定。钩爪应力指数：87%（临界值95%）。陆泽，报告生命体征及潜水服状态。”
陆泽咬着牙，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强迫自己扫过头盔内部显示屏。代表潜水服的虚拟模型上，肩部和腰肋的位置闪烁着刺目的黄色警告。
“……生命体征波动剧烈。潜水服左肩关节嵌件变形，腰部压力缓冲层出现局部泄露警报。”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出，带着水压下的粗重喘息和不加掩饰的冰冷，“这就是伊甸的‘划时代’装备？推进器故障，防护凝胶招来更多麻烦，现在全靠一根破绳子吊着命？你们的‘不可预知之技术风险’，预知得真他妈准！”
短暂的沉默。电流杂音在深海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海渊-I型是原型机，极端深海环境变量超出模拟阈值。推进器核心的量子隧穿效应属于理论存在但概率低于千万分之一的极端事件。”珊瑚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凝胶效能符合设计预期，为你赢得了规避时间。锚点稳定系统目前正常运作。抱怨无济于事，陆泽。建议你立即执行下一步指令：目标甬道入口在你正下方82度角，水平距离约30米处，位于倒塌的控制舱模块下方。扫描显示该区域有相对稳定的金属结构可供攀附移动。”
正下方？陆泽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他必须沿着这根悬命的钩索，向下滑落到更接近鲨群的位置，甚至要穿过那片尚未完全消散、毒素弥漫的粘稠绿雾边缘！
“珊瑚”似乎洞悉了他的犹豫，冰冷的声音再次催促：“凝胶生物威慑半径正在急速衰减。鲨群恢复机动性时间预估：90秒。锚索无法支撑你太久，结构疲劳正在累积。你的窗口期，还剩83秒。”
滴答，滴答。无形的秒针在陆泽的神经上疯狂跳动。下面是饥饿的鲨群和致命的钢矛，唯一的生路通往未知的黑暗甬道，脖子上还套着泰坦冰冷的数据项圈。他猛地吸了一口头盔内循环系统提供的、带着金属味的冰冷氧气。
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他伸出右手，摸索到腰侧的控制面板，找到了锚索收放的滑轮控制器。指尖冰冷颤抖，狠狠按下了“释放”按钮！
嗤——
合金索开始缓慢地、一截一截地向下释放！陆泽的身体猛地一坠，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向下的速度被控制系统限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缓降状态，但这反而延长了恐惧的时间。他的视线死死盯着下方那片翻涌的绿雾边缘。
距离在缩短。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他能更清晰地看到绿雾中那条最大锤头鲨挣扎的轮廓了！它大半边身体还覆盖着粘稠的荧光凝胶，但甩头的动作已经不再那么迟滞，冰冷的独眼穿透浑浊的海水，再次死死锁定了这个正在降落的猎物！其他几条鲨鱼也躁动地在绿雾边缘徘徊，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只待那层屏障彻底消失！
二十米！粘稠的荧光物质几乎触手可及，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微弱腥甜和化学刺激的味道，透过潜水服密闭系统的缝隙隐约钻进鼻腔！那条最大的锤头鲨猛地一摆尾，庞大的身躯挟裹着搅动的绿雾，如同挣脱泥沼的史前怪兽，朝着缓慢下坠的陆泽，悍然冲了过来！它布满凝胶的巨口狰狞地张开，森白密集的利齿在头灯下反射出死神的光！
【警告！高威胁目标锁定！接触预警：3秒！2秒！…】
【附属模块：应激防护凝胶喷射单元（冷却中，剩余：47秒）】
【可用选项：高压电击匕首（范围：接触式，兑换积分：50点）；神经抑制冲击波（范围：米，一次性，兑换积分：120点）…】
系统的警报和兑换列表疯狂闪烁！兑换！需要积分！50点！120点！都是妹妹的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
“调整坠落姿态！左旋30度！撞击右侧黄色管道！”
珊瑚的命令突兀而精准地切入！
陆泽的大脑在死亡威胁下几乎空白，身体却下意识地遵从了这个来自“敌人”的声音！腰部猛地发力，带动沉重的潜水服在水中强行扭转！同时，右臂的推进器微调喷口瞬间爆发出一股短暂但强劲的侧向推力！
呼！
巨大的鲨吻带着腥风，几乎是贴着潜水服头盔右侧擦了过去！锐利的牙齿在坚固的复合晶体面罩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陆泽被这股冲击带得狠狠撞向珊瑚指示的那根锈蚀的黄色管道！
砰！
沉闷的撞击！这一次，管道承受了大部分冲击。陆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头盔内警报声尖锐地鸣叫着，腰部泄露警报瞬间从黄色跳成了刺目的红色！
【警告！潜水服腰部压力缓冲层失效！局部渗漏！水压侵入风险：高！】
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从腰部传来！虽然潜水服主体还未破裂，但那层抵御恐怖水压的最后缓冲已经消失了！他感觉自己的腰部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钢铁箍圈，巨大的压力无孔不入地挤压着内脏！
“继续释放！目标：下方平台！快！”珊瑚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陆泽忍着剧痛和窒息般的压迫感，再次按下释放按钮。身体继续下坠。那条扑空的巨鲨狂怒地转身，其他几条鲨鱼也彻底摆脱了凝胶的束缚，如同数道致命的灰色鱼雷，从不同的角度再次向他包抄合围！惨白的灯光下，一张张裂开的巨口如同通往地狱的门户！
距离平台还有十米！鲨群近在咫尺！它们的速度远超他下坠的速度！完了！
突然！
【检测到高密度金属屏障！下方平台结构稳定性：中等！】
【附属模块：吸附式攀爬爪激活！自动锁定！】
双脚猛地一震！沉重的靴底传来强大的磁吸力，稳稳地吸附在下方倒塌平台一块相对平整的、覆盖着厚厚锈迹和藤壶的金属甲板上！下坠之势骤停！
鲨群紧随而至！最近的一条，庞大的头颅距离他的脚踝已不足一米！
嗡——！
吸附靴自带的、用于清除吸附面附着物的低频声波发生器瞬间被激发！一股无形的强力震动波沿着厚重的金属甲板骤然扩散开来！
对依靠侧线系统感知水流的鲨鱼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传导于金属介质而非水体的强烈震动，无异于在它们最敏感的神经上狠狠砸了一锤！冲在最前面的几条鲨鱼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触电般剧烈地扭曲翻滚起来，它们引以为傲的水下感知在瞬间被彻底扰乱！
陆泽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隙，借着吸附靴的固定，猛地向前方——珊瑚指示的那个方向——扑了出去！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凹凸的金属平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
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头盔灯光扫过，这才看清自己正趴在一个巨大的、扭曲倒塌的钢铁结构体边缘。前方不远处，一个被巨大钢梁半掩埋的、直径约两米的圆形气密门赫然在目！厚重的门上覆盖着厚厚的海洋沉积物和锈迹，但边缘的铰链和中央残留的紧急转盘手柄，无声地昭示着它的人工造物身份！
甬道入口！找到了！
然而，喜悦甚至来不及升起一丝一毫。
【警告！潜水服腰部泄露点扩大！水压渗透加速！内部压力平衡正在失效！】
【警告！环境扫描侦测到强腐蚀性微生物富集区域！来源：前方金属门及周边结构！腐蚀等级：高危！】
几乎是系统警报响起的同时，陆泽也清晰地看到，头盔照射下，前方那扇厚重的圆形气密门以及它周围包裹的粗大管道上，覆盖着一层极其诡异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着的暗红色粘稠物质！这些粘稠物覆盖的地方，原本坚固的合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酥脆、斑驳！更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甜腻腐烂气味的臭味，透过愈发不稳定的潜水服内部气压平衡系统，顽固地钻了进来！
“别碰那些红色生物膜！”珊瑚的声音首次失去了绝对的冷静，带着一种技术官遇到棘手变量时的尖锐，“‘血锈菌’！极端嗜压厌氧腐蚀菌！它们分泌的复合酸能分解大部分合金！你的潜水服外甲镀层挡不住！想办法清理入口！别用身体接触！它们能感知震动和热量！”
清理入口？用什么清理？徒手？在这致命的腐蚀菌群里？在腰部潜水服濒临破裂的边缘？在身后鲨群随时可能恢复感知追来的深渊之上？
陆泽靠在冰冷的、还算“干净”的金属残骸上，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头盔灯光下，那些暗红色的“血锈菌”如同有生命的血液，在门上缓缓蠕动、蔓延，散发出死亡的气息。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沉重的手套上沾满了锈屑和深海的污泥。
视网膜上，幽蓝的虎鲸图腾暗淡地闪烁了一下，系统冰冷的信息流再次覆盖了他的视野：
【任务目标：进入深海甬道（状态：入口阻塞）】
【环境威胁：强腐蚀性生物膜覆盖（血锈菌群）】
【宿主状态：潜水服腰部结构受损（压力失衡风险：高）；体能储备：37%（持续下降）】
【可用解决方案扫描中…】
【方案一：高频粒子震荡匕首（物理清除，接触式，兑换积分：80点）】
【方案二：低温急冻喷雾（范围性冻结清除，一次性，兑换积分：150点）】
【方案三：选择性生物分解酶（针对性溶解，需接触投放，兑换积分：200点）】
【方案四：消耗积分100点，临时强化神经反射速度及肌肉爆发力，尝试在防护服彻底失效前强行突破（成功率预估：21%，失败即死亡）】
冰冷的数字，冰冷的选项。80点，150点，200点……每一次兑换，都是从妹妹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抽血。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蠕动的暗红死亡之毯，又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海水和无尽的黑暗，看到了某个遥远监控室内，泰坦冰冷的注视。
代价。深渊的价码，从来都是用命来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