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冲击波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从船体的骨骼深处骤然挤压而来!雷恩只感觉后背被一只无形的、烧红的巨锤狠狠砸中!五脏六腑瞬间移位,剧痛淹没了一切感知。耳朵里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撕破灵魂的嗡鸣,淹没了爆炸本身的巨响。炽热的气浪裹挟着滚烫的金属碎片、燃烧的木屑和浓烈的硝烟,如同地狱风暴般席卷了整个船舱!
他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掼了出去,身体像破麻袋一样撞在冰冷的、布满铆钉的弧形舱壁上!眼前彻底被一片灼热的白光吞噬,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和死寂。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和窒息的边缘疯狂摇曳。
冰冷,刺骨的冰冷。
河水!
雷恩猛地呛咳起来,咸腥浑浊的哈德逊河水疯狂涌入他的口鼻!求生的本能强行拽回了破碎的意识。他发现自己半截身体浸在冰冷的河水中,正随着爆炸后剧烈倾斜的船体向下滑落!头顶上方是船舱被撕裂的巨大豁口,燃烧的火焰在断裂的钢梁和扭曲的船壳上跳跃,浓烟滚滚,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破碎的军绿色金属箱子散落在倾斜的甲板和漂浮的杂物中,一些白色的粉末在水中迅速溶解、扩散。
“容器”!
雷恩猛地扭头,浑浊的水流中,他看到那几个刚刚被他推出舷窗的年轻身影正在不远处惊恐地扑腾、呛咳。爆炸的冲击波显然也将他们掀飞了。幸运的是,他们似乎没被致命的破片直接击中。
“吉米!”雷恩嘶哑地吼叫,声音被剧烈的咳嗽和浓烟撕扯得不成样子。他挣扎着,用唯一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抓住一根从舱壁断裂处伸出的、扭曲的钢筋,阻止自己滑向更深的水中。右肩的伤口在河水的浸泡和爆炸的冲击下,已经彻底麻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钝痛,仿佛整条手臂都不再属于自己。
“雷…雷恩先生!”一个带着哭腔、微弱却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水面传来。
雷恩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吉米小小的身影就在几米外,他正死死抱着一块漂浮的破木板,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更让雷恩心惊的是——吉米右侧的大腿外侧,一片深色的污迹正在冰冷的河水中迅速晕开!是血!他中弹了!刚才栈桥方向的流弹!
“吉米!坚持住!”雷恩目眦欲裂,左手松开钢筋,奋力划水,试图靠近少年。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针扎进伤口,每一次划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
“噗通!噗通!”
几道强光猛地刺破浓烟和黑暗,伴随着重物落水声!是警察!他们穿着救生衣,从栈桥方向跳入河中,朝着燃烧倾覆的渔船和落水者奋力游来!
“别动!NYPD!待在原地!”扩音器的声音在爆炸后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雷恩的动作瞬间僵住!警察!他浑身浴血,刚刚从一艘装满毒品、正在爆炸的毒船上爬出来!怀里还揣着致命的证据!在警察眼里,他和那些毒贩有什么区别?被捕?证据被收缴?甚至被灭口?杰森临死前的警告和“蝎子”关于“上面”的暗示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救命!Help!”落水的“容器”们看到警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呼救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最先游到雷恩附近,警用手电刺眼的光柱毫不客气地打在雷恩脸上,照亮了他脸上凝固的血污、泥泞和爆炸留下的黑灰,也照亮了他眼中冰冷的警惕和疲惫。警察的目光扫过雷恩无力垂落的右臂和浸透绷带的暗红色,又警惕地扫视四周水面。
“你!船上还有谁?武器呢?”警察的声音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枪套上。
雷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夹克内袋——那盘滚烫的磁带还在!他不能被抓!至少现在不能!
“船上…有炸弹…炸了…”雷恩喘息着,声音嘶哑,“…还有几个…孩子…被他们抓来的…平民…”他艰难地指向那几个正在被其他警察拖向救生艇的“容器”。
“炸弹?平民?”高大警察眉头紧锁,显然不完全相信。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地审视着雷恩,“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船上?”
“我…路过…看到爆炸…”雷恩艰难地编造着,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痛。
“路过?”警察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伤这么重?在毒船爆炸中心路过?”他的手更紧地按住了枪套,身体微微前倾,做出随时准备制服的姿态。“举起手!慢慢转过身去!趴在漂浮物上!”
雷恩的心跳如鼓!一旦被控制,搜身是必然的!磁带…他几乎能想象那盘小小的磁带被翻出来,然后“意外”损毁或“丢失”的下场!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吉米,少年正被另一个警察费力地往救生艇上拖,疼得小脸扭曲,却还努力地朝他这边张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时刻!
“普雷斯顿!这边!快!”不远处栈桥残骸上,一个警察焦急地大喊,“这里有个活的!伤得很重!像是他们头目!他手里有东西!”
名叫普雷斯顿的高大警察猛地回头看去。只见栈桥燃烧的残骸边缘,几个警察正费力地将一个浑身是血、穿着考究但破烂西装的中年男人从水里拖上来。那男人似乎还有意识,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浸透了水的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的封口处,隐约能看到一个被水晕开的、模糊的深蓝色徽记!
普雷斯顿警官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头目?文件袋?
他狠狠瞪了雷恩一眼,低吼道:“待着别动!”随即转身,奋力划水朝着栈桥方向游去。
机会!
雷恩没有丝毫犹豫!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头目”和文件袋吸引,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身体沉入冰冷的河水,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远离救生艇和警察视线的方向——一堆漂浮的、燃烧着的渔船残骸后面潜游过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包裹着他,伤口浸泡在污水中,带来钻心的刺痛和感染的风险。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灼痛。他屏住呼吸,凭着本能和方向感,在浑浊的水下潜行。几秒后,他终于在肺部的极限到来之前,在燃烧残骸的掩护下冒出头来,剧烈地喘息、咳嗽。
他小心地观察。警察的注意力果然都被栈桥那边吸引,救生艇正载着吉米和几个“容器”驶向岸边,水面上还有警察在搜寻可能的幸存者,但暂时没人注意到他这片区域。
他必须上岸!必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雷恩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冷,开始艰难地、无声地向岸边一处堆满巨大废弃轮胎和破渔网的阴影地带游去。每一次划水都耗尽力气,右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麻木。冰冷的河水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体温,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岸边滑腻的淤泥和破碎的混凝土块。他连滚带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沉重的身体拖上了岸,瘫倒在一堆散发着浓重橡胶臭味的废弃轮胎后面。
他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湿透,泥泞、血污、油渍混合在一起,冰冷刺骨。右肩的绷带早已散开,伤口被脏水浸泡得发白外翻,边缘红肿,阵阵钝痛预示着感染的开始。他摸了摸夹克内袋——硬质的小方块还在!磁带!万幸,有防水塑料袋包裹!冰冷的塑料外壳此刻却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他挣扎着摸向后腰——勃朗宁手枪还在枪套里,冰冷的金属触感依旧,但弹匣是空的,三发子弹早已在之前的混乱中耗尽。
暂时安全了。但只是暂时的。
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轮胎壁,警惕地望向船坞方向。燃烧渔船的残骸如同一座巨大的水上篝火,映红了半边河面。警灯依旧在闪烁,但枪声已经彻底停歇。更多的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刺耳的鸣笛声正从码头区入口方向快速接近。
他看到吉米被抬上了救护车的担架,一个护士正用纱布按压着他大腿的伤口。少年似乎疼得厉害,但还活着。那几名“容器”也被警察和医护人员围着,裹上了保暖毯。暂时安全了。
而栈桥那边,警察正围着那个被拖上岸的“西装男”。普雷斯顿警官正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试图从他紧握的手中取出那个湿透的牛皮纸文件袋。灯光下,文件袋封口处那个被水晕开的深蓝色徽记——一个抽象的鹰徽轮廓——让雷恩瞳孔微缩!他没见过这个徽记,但直觉告诉他,这绝非普通毒贩的东西!
“长官!他好像不行了!”一个警察喊道。
只见那“西装男”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攥着文件袋的手猛地松开,头一歪,彻底不动了。普雷斯顿迅速将文件袋拿起,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借着警车灯光往里看去。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惊疑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凝重!他猛地合上文件袋,对着旁边一个警衔更高的警官急促地低语了几句,并将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烫手的炸弹。
那个高级警官脸色也变了,立刻拿起对讲机,神色严峻地快速说着什么。很快,几个穿着便衣、气质明显不同于普通巡警的人匆匆赶到,普雷斯顿将文件袋交给了其中一人。便衣男人打开只看了一眼,立刻将其塞进一个专用的防水证物袋,严密封好,然后在几名警察的严密护送下,快速走向一辆没有警灯标识的黑色轿车。
那份文件…是什么?能让警察如此紧张?雷恩的心沉了下去。这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杰森的话再次回响:“…上面…有更大的鱼…”
就在这时,雷恩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岸边不远处——一个穿着警用雨衣、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正站在一辆巡逻车的阴影里,远远地注视着便衣警察护送文件袋离开的方向。那个警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雷恩藏身的废弃轮胎堆!
雷恩瞬间屏住呼吸,将身体死死缩进轮胎的阴影里!心脏狂跳!被发现了吗?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是朝这边来的!
雷恩的手猛地握紧了空枪的枪柄!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泥水从额角滑落。他现在连抬起手臂都困难,更别说对抗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脚步声在离轮胎堆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是金属打火机开合的轻微“咔哒”声,一股劣质香烟的味道飘了过来。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命真大啊,大兵。”
雷恩猛地一震!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阴影里,那个警察缓缓摘下湿漉漉的警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眼袋很深,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一种长期面对黑暗后留下的疲惫和冷漠。他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轮胎后面,而是投向远处燃烧的河面,仿佛在自言自语。
“爆炸…沉船…‘容器’…还有那个该死的文件袋…”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飘散,“…这滩浑水,你蹚进来容易,想干干净净地出去?哼…”
他弹了弹烟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河风撕碎:
“不想明天就变成哈德逊河底的烂泥,就带着你搞到的东西,立刻消失。有多远滚多远。忘了今晚。忘了你看到的。”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特别是那个文件袋。”
雷恩的心脏狂跳!这个人是谁?他认出自己了?他知道自己拿到了证据?他在警告自己?还是…某种变相的提醒?
警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狠狠踩灭在泥泞里,重新戴上警帽,帽檐再次压低了那张疲惫的脸。他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远处闪烁的警灯,很快消失在混乱的人群和车辆的阴影里。
雷恩瘫靠在冰冷的轮胎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层仅存的干爽衣物。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比在船上搏命更让他心惊胆战。那个警察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了他刚刚升起的、以为拿到证据就能扳倒一切的幻想。
文件袋…“上面”…腐败的警察…
他颤抖着左手,伸进夹克内袋,紧紧握住了那盘用塑料袋包裹着的、冰冷的录音磁带。这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这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能撕开黑暗一角的东西。但仅仅有它,够吗?
他看着远处燃烧的残骸,看着闪烁的警灯,看着吉米被抬上救护车的方向。疲惫、伤痛、冰冷、以及那个神秘警察带来的巨大压力和疑惑,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能倒下。他必须离开这里。现在。立刻。
雷恩咬紧牙关,用左手支撑着身体,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和右肩伤口火烧火燎的感染征兆,挣扎着从废弃轮胎堆里爬了出来。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踉踉跄跄地、像个真正的幽灵一样,拖着沉重的、湿透的身体,一头扎进了旧码头区深处、那片由废弃仓库、生锈管道和破碎集装箱组成的、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钢铁迷宫。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他伤痕累累的身影彻底吞没。只有夹克内袋里那盘小小的磁带,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