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甲板在雷恩脚下剧烈晃动,如同踩在暴怒巨兽的脊背上。腐朽木板的湿滑与柴油的浓重恶臭瞬间包裹了他。右肩的剧痛在落地的冲击下轰然爆发,眼前金星乱窜,视野边缘被一片粘稠的黑暗迅速侵蚀。他猛地甩头,牙齿深深嵌入下唇,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尖锐的痛楚强行拽回了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能晕!绝不能!
“砰!砰!砰!”
栈桥方向爆豆般的枪声和警笛的嘶吼隔着薄薄的船壳猛烈撞击着耳膜,子弹打在附近船体或水面上的“噗噗”声清晰可闻。甲板上空无一人——留守的船员显然被栈桥上的激烈交火吸引过去了。混乱,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像受伤的野兽般低伏着身体,背靠冰冷湿漉的船舷,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拉扯着右肩撕裂的伤口,冷汗混合着河水的腥咸浸透全身。他用还能发力的左手,颤抖着摸向腰间——那把勃朗宁手枪还在。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残酷的镇定。三发子弹。这是他仅有的筹码。
耳机歪斜地挂在脖子上,里面除了电流“沙沙”声,隐约还有码头方向传来的混乱叫喊和枪声回响。录音机!他猛地摸向背包侧袋,硬质外壳还在。他迅速抽出那台黑色索尼随身听,外壳上赫然多了一道深深的刮痕,边缘沾着泥污。他按下停止键,磁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停止转动。又立刻按下倒带键,机器内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磁带还在转!还能用!一丝微弱的希望升腾起来,暂时压下了身体的痛苦和四周的死亡威胁。
目标!证据!那批“白夫人”!
雷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甲板。驾驶室在船头,门紧闭着,窗户布满油污,看不清内部。甲板中部是通往下方船舱的方形入口,厚重的木盖板虚掩着,一道昏黄的光线从缝隙中透出,在黑暗中如同通往地狱的邀请。船尾堆放着杂乱的渔网和锈迹斑斑的铁桶。军绿色的金属箱子!它们一定在下面!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用左手支撑着身体,沿着船舷内侧的阴影,艰难地向那个透着光线的舱口挪动。脚下的甲板布满湿滑的藻类和油污,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右臂无力地垂着,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栈桥方向的枪声似乎更加密集了,夹杂着几声短促的惨叫和警察通过扩音器模糊的警告。
距离舱口还有几步之遥。
突然!
“吱呀——”
驾驶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穿着肮脏防水裤、满脸横肉的秃头壮汉探出身来,手里拎着一把沉重的船用消防斧!他显然是被甲板上的动静惊动了,浑浊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正靠近舱口的雷恩!
“Fuck!你是谁?!”壮汉的怒吼压过了远处的枪声,带着浓重的海腥味和惊怒。
雷恩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没有时间思考!他猛地向旁边一堆缠结的破渔网扑倒!动作因为剧痛而变形,几乎是狼狈地摔了过去。
“呼!”沉重的消防斧带着风声,狠狠劈在他刚才站立位置的船舷上!木屑纷飞!
壮汉一击不落空,更加暴怒,拔出斧头,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低吼着朝渔网堆冲来!“妈的!条子的探子?!”
雷恩在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渔网堆里翻滚,左手拼命在湿滑油腻的网绳中摸索。勃朗宁!枪在摔倒时脱手了!恐惧和剧痛瞬间淹没了他!他看到壮汉狰狞的脸在逼近,高举的斧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猛地从栈桥方向传来!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将那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白昼!是那辆深灰色的厢式货车!它被击中了油箱!炽热的气浪夹杂着燃烧的碎片如同雨点般砸在渔船甲板和河面上,发出噼啪的爆响!整艘渔船都被爆炸的冲击波推得剧烈摇晃!
冲过来的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一个趔趄,脚下打滑,消防斧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甲板上,滚向一边。
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伤痛!雷恩在摇晃的甲板上猛地蹬腿,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把近在咫尺的消防斧!左手抢先一步死死抓住了冰冷的木柄!沉重的斧头入手,带来一种原始而暴力的踏实感。
壮汉也稳住了身形,看到武器被夺,狂吼一声,赤手空拳地再次扑来!他体型庞大,像一堵肉墙,带着海腥和汗臭的狂风!
雷恩无法双手持斧,右肩的剧痛让他几乎握不稳。他只能单膝跪地,将斧柄尾部死死顶在甲板上,用左臂和身体的重量压住斧头,锋利的斧刃向上斜指!一个笨拙却致命的陷阱!
壮汉冲得太猛,收势不及!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壮汉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重重地撞上了斜指的斧刃!锋利的斧头深深地楔入了他的腹部!他冲锋的怒吼瞬间变成了凄厉的、不敢置信的惨嚎!滚烫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喷溅在雷恩的脸上、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柴油和鱼腥!
壮汉瞪圆了眼睛,双手徒劳地抓住深深嵌入腹部的斧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庞大的身躯摇晃着,像被砍倒的巨木,轰然砸倒在雷恩面前的甲板上,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混合着肮脏的污水,形成一滩粘稠、反光的暗红。
雷恩剧烈地喘息着,左手还死死握着斧柄,冰冷的金属和温热的血液粘在手上。他看着眼前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杀戮带来的不是快感,只有冰冷的疲惫和更深的寒意。远处货车的残骸还在燃烧,火光映照着他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脸,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没有时间犹豫!爆炸吸引了更多注意!
他松开斧柄,任由它留在尸体上。用尽力气撑起身体,踉跄着扑向那个透着光线的船舱入口!他必须快!
厚重的木盖板被猛地掀开!一股更浓烈的柴油味、鱼腥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臭和化学制剂的味道扑面而来。一道陡峭的木梯通向下方昏黄的光源。
雷恩毫不犹豫,几乎是滑了下去。
脚踩在坚实的地板上。这是一个相对宽敞的船舱,显然被改造过。头顶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摇摇晃晃,将晃动的阴影投在四周。船舱中央,赫然整齐地码放着那些军绿色的金属箱子!和他望远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大约十几个,每个都散发着冰冷、危险的气息。
而在船舱角落的阴影里,还蜷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是“容器”!他们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捆着,嘴巴被脏污的布条勒住,脸上满是泪痕、淤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看到突然闯入、浑身浴血的雷恩,他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地向后缩着,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别怕…”雷恩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喘息,“…我是来帮你们的…”但他自己都像个索命的恶鬼。他没有时间安抚他们,目光焦急地扫视着船舱。证据!他需要把毒品和这些人联系起来!光有箱子不够!
他的目光落在舱壁上一个钉着的简陋木架子上。上面堆着一些油腻的扳手、螺丝刀,还有一个布满油污的……便携式录音机!旁边扔着几盘空白磁带!
有了!
雷恩强忍剧痛,扑到木架前,抓起那个录音机。谢天谢地,里面还有电池!他迅速从背包里拿出自己那盘至关重要的录音磁带——里面录下了仓库和船坞的交易通讯!他飞快地弹出录音机里那盘空带,将自己的磁带塞了进去,按下录音键!
他举着录音机,冲到那些惊恐的“容器”面前,将麦克风尽可能靠近他们:“说话!说你们是被谁抓来的!关在哪?快说!”他的声音急促而严厉。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的女孩最先反应过来,虽然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但她用力挣扎着,对着录音机发出含混但清晰的呜咽:“海湾…海湾集团…他们…在…七号仓库…关着我们…打我们…要把我们…运走…”恐惧和愤怒让她的声音扭曲变形,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对!海湾集团!”另一个男孩也嘶哑地喊起来,“…他们…用船…运白粉…我们…看到…”
“好!”雷恩迅速按下停止键。这盘混杂着交易通讯和受害者控诉的磁带,是致命的铁证!他小心地将这盘宝贵的磁带退出来,塞进自己贴身的夹克内袋。又将木架上那盘空带塞回便携录音机,随手扔在角落,制造假象。
就在这时!
“沙…沙…‘清洁工’呼叫‘老巢’…沙…老鼠上船了…沙…启动‘清扫程序’…沙…倒计时…五分钟…”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从船舱角落一个固定在舱壁上的老式船用无线电对讲机里传出!频率,正是那个该死的“老频道”!
雷恩浑身血液瞬间冰凉!“清洁工”!原来他一直没出现,是在某个高处监视着这一切!他看到自己登船了!启动“清扫程序”?!是什么?!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船舱顶部管线密布的角落!
在那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拳头大小的黑色塑料盒,被几根扎带固定在生锈的管道上!盒子前端,一个微小的红色LED灯,正由缓慢闪烁,突然变成了急促、刺眼的常亮!
滴!滴!滴!
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丧钟敲响般的电子蜂鸣声,从那黑色小盒子里传了出来!
定时炸弹!
“清扫程序”是毁灭证据!连同这艘船,连同船上所有人——包括他和这些“容器”——一起炸成碎片,沉入哈德逊河底!
“妈的!”雷恩低吼一声,额头的冷汗瞬间涌出!他猛地扑向那个炸弹!时间!他需要时间!
炸弹外壳是硬塑料,用螺丝固定。他左手颤抖着从木架上抓起一把螺丝刀,试图撬开外壳查看线路。剧烈的动作牵扯着右肩,眼前阵阵发黑,左手因为脱力和紧张几乎握不稳工具!
“呜呜呜!”角落里的“容器”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发出更惊恐绝望的呜咽。
螺丝刀在光滑的塑料边缘打滑。汗水流进眼睛,一片刺痛模糊。滴答声如同死神的脚步,冰冷地敲打在耳膜上。
三分钟?还是两分钟?他根本不知道倒计时还剩多久!
“轰!哒哒哒!”
船舱外突然响起几声更近的爆炸和密集的自动武器射击声!紧接着是沉重的皮靴踩踏甲板的声音和扩音器清晰的怒吼:
“NYPD!船上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出来投降!重复!立刻投降!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警察!他们开始登船了!
雷恩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有炸弹即将引爆,后有警察登船!他被堵死在这个钢铁坟墓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看着那闪烁的红灯,听着催命的滴答声,又看看角落里那些充满恐惧和祈求的年轻眼睛……
完了吗?
突然!
“噗通!”
一个重物落水的声音,极其轻微,从靠近船舷的舱壁外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呼喊:
“雷…雷恩先生!这边!快!这边!”
是吉米!
雷恩猛地转头!声音是从船舱尾部、靠近水线位置一个不起眼的、被杂物半掩着的圆形舷窗传来的!那扇布满污垢的厚玻璃小窗外,河水晃动着幽暗的光,一张沾满泥水、焦急万分的少年脸庞正贴在玻璃上,用力地拍打着!
“这里!这个窗能打开!快啊!”吉米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却也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
希望!
雷恩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冲向那些“容器”,左手抓起木架上一把沉重的扳手,对着他们手脚上的麻绳狠狠砸去!粗糙的绳索应声而断!
“快!跟着我!从那个窗出去!跳河!快!”他嘶吼着,顾不上他们是否听懂,用身体撞开角落堆放的杂物,露出了那扇直径约半米的圆形舷窗!窗边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旋转把手!
他扔掉扳手,左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把手,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旋转!肩膀的伤口在剧烈的发力下仿佛再次被撕裂,鲜血瞬间浸透了绷带,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胳膊流淌下来。他眼前阵阵发黑,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嘎吱…嘎吱…”
生锈的螺纹发出刺耳的呻吟,缓缓松动!窗外的吉米也在用一根捡来的铁棍在外面拼命撬动边缘!
“滴!滴!滴!滴!”船舱顶部的电子蜂鸣声骤然变得尖锐、急促!红灯疯狂闪烁!
炸弹倒计时进入最后阶段!
“快啊!”雷恩目眦欲裂!他感到把手猛地一松!
“哐当!”沉重的圆形玻璃舖窗终于被他向外推开!冰冷的河风裹挟着水汽猛地灌了进来!
“跳!快跳!”雷恩对着那些吓傻了的“容器”嘶吼,左手粗暴地将离得最近的一个女孩推向窗口!
女孩尖叫着,闭眼滚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漆黑的河水!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沙…沙…三…二…”无线电里,“清洁工”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雷恩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个男孩推出窗口!他自己也猛地探身,准备跃出这艘死亡之船!
就在他的身体探出舷窗一半的瞬间——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到极致的毁灭性能量,从船舱深处、从炸弹安装的位置,猛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