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修真小说 > 守静笃 > 第7章
沉重的“山岳印”仿佛在他右臂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里都灌满了铅,每一次迈步都像是拖拽着无形的山峦。石髓公那庞大身躯“融化”回石壁的震荡感似乎还在脚下回荡,眼前光影却已骤然扭曲、撕裂!
没有声音,没有过程,只有空间的瞬间错位。
上一刻还是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石缝,下一刻,喧嚣的声浪、刺眼的阳光、混杂着无数种陌生气味的暖风,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守静彻底淹没!
他一个趔趄,沉重的右臂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撑。
“咔嚓!”
脚下踩着的,不再是湿滑的苔藓,而是一块铺路的、早已风化酥脆的青石板。在“山岳印”那不经意流露的沉重力量下,石板如同脆弱的薄饼,瞬间碎裂开来!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去,碎石粉末飞溅。
巨大的声响在瞬间的嘈杂中并不算特别刺耳,但守静这突兀出现的方式和踩碎石板的动作,还是让周围几步内的空气猛地一静。
几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挑着担子、汗流浃背的脚夫,有挎着篮子、满脸皱纹的老妪,有蹲在路边、啃着硬饼的闲汉。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守静身上那件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血渍、勉强能看出是道袍的衣物,以及他此刻茫然、疲惫却又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重感的面容,都显得如此突兀。
守静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石髓公的请求言犹在耳——“救救…这片被棺材污染的山林”。这里…就是山林之外?这喧嚣、拥挤、气味混杂的地方,就是人间的集镇?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视线所及,是一条狭窄而拥挤的土路。路的两旁,是低矮的、用土坯或木板搭建的简陋房屋,屋顶覆盖着茅草或残破的瓦片。更多的,则是直接在路边、屋檐下支起的摊子。
五颜六色的布匹从竹竿上垂挂下来,在风中招摇。粗糙的陶罐、竹篾编的筐篮、铁打的锄头镰刀,杂乱地堆放着。活鸡被草绳捆着脚,倒吊在木架上,发出无力的哀鸣。刚宰杀的猪肉还冒着热气,血水顺着油腻的案板滴落在泥地上,引来几只嗡嗡叫的绿头苍蝇。蒸笼叠得老高,白色的蒸汽汹涌而出,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麦面发酵后特有的浓郁甜香。旁边的大锅里,深褐色的卤汁翻滚着,露出里面沉浮的、酱色诱人的猪头肉和蹄髈,浓烈的肉香混合着酱油、香料的味道霸道地冲击着鼻腔……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而无序的声浪:商贩扯着嗓子、带着浓重口音的吆喝叫卖声,顾客讨价还价的争执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独轮车吱呀吱呀碾过路面的呻吟声,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每一种声音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穿着守静久居山巅、习惯了清冷寂静的耳膜。
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晒得他裸露在破道袍外的皮肤微微发烫。汗水迅速从额头、鬓角渗出,混合着脸上干涸的泥垢和血渍,带来一阵麻痒。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腹中传来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乎痉挛的、尖锐的绞痛!胃囊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空空如也的腹腔深处,发出雷鸣般的、令人尴尬的“咕噜噜”巨响!
饥饿!如同潜伏已久的猛兽,在闻到食物香气的瞬间,彻底苏醒,疯狂地撕咬着他的脏腑!那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那酱香浓郁的卤肉……每一个画面,每一种气味,都化作最恶毒的诱惑,狠狠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他几乎是本能地,被那股最浓郁的、带着麦香的蒸汽牵引着,脚步沉重地挪向那个冒着滚滚白烟的馒头摊子。摊主是个围着油腻围裙、膀大腰圆的汉子,正用一柄巨大的蒲扇对着蒸笼猛扇,汗珠顺着他油亮的额头滚落。
守静站在蒸笼前,那近在咫尺的、雪白暄软的热气几乎扑在他脸上。腹中的轰鸣声更加响亮,口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馒…头……”
摊主汉子停下扇扇子的动作,蒲扇大的手在油腻的围裙上随意抹了一把,斜睨着眼前这个比乞丐好不了多少、还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年轻道士,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什么?听不见!要几个?”
“一…一个……”守静的声音依旧微弱,但眼中的渴望却如同实质的火焰。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去触摸那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白胖馒头。
“啪!”
一只沾着面粉的、油腻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守静伸出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鄙夷和驱赶意味。
“拿钱!铜板!三文一个!一手交钱,一手拿馍!”摊主汉子声音洪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守静脸上,他粗壮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旁边一个油腻的木盒子,里面躺着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没钱?没钱看什么看!边儿去!别耽误老子做生意!”他嫌弃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讨嫌的苍蝇。
钱?
守静茫然地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这个字眼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天方夜谭。在无名山的道观里,清泉、野果、偶尔山下送来的糙米……一切都由师父安排,何曾需要过“钱”这种东西?下山后,饥饿、逃亡、恐惧……更是从未让他有机会思考这个尘世间最基础、也最现实的规则。
铜板?三文?
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被拍开的麻感。摊主鄙夷的目光如同针扎。腹中的饥饿感在巨大的窘迫和无措下,反而变得更加尖锐、更加难以忍受,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胃壁。
“咕噜噜——!!!”
腹中的雷鸣不合时宜地再次炸响,这一次声音响亮得连旁边一个正在挑拣青菜的老妇都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守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他猛地低下头,破碎的道袍袖子遮掩住窘迫的脸,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脚步沉重地向后退去,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和饥饿。
慌乱中,他那条蕴含着“山岳印”沉重力量的右臂,下意识地随着后退的动作向后一摆。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右臂的沉重力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一个用竹竿支起的、摆满了粗瓷碗碟的简陋摊位上!
如同被一头蛮牛冲撞!
那细细的竹竿应声而断!支撑的架子瞬间垮塌!摆在上面的数十个粗瓷碗碟,如同遭遇了山崩,哗啦啦、稀里哗啦地倾泻而下!砸在地上、互相碰撞,瞬间粉身碎骨!白色的瓷片和青黑色的碎片如同爆炸般飞溅开来,散落了一地狼藉!
“哎呀!我的碗!我的碟子啊!!”一个尖利凄惨、如同被踩了脖子的公鸡般的哭嚎声猛地响起!摊位后面,一个干瘦如柴、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中年妇人,看着眼前瞬间化为乌有的家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天杀的!哪个挨千刀的!赔我的碗!赔我的钱啊!这叫我一家老小怎么活啊!!!”
巨大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戛然而止。无数道视线,惊愕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愤怒的,齐刷刷地聚焦在守静身上,聚焦在他那条还僵在半空、仿佛凝固了力量的右臂上,聚焦在他脚下那片狼藉的碎瓷片上!
守静彻底懵了!他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耳边是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眼前是满地刺目的狼藉,周围是无数道如同芒刺般的目光。饥饿、窘迫、闯祸后的巨大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破碎的道袍在微风中无力地飘动。
“怎么回事?!”一声粗犷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响起,瞬间压过了妇人的哭嚎。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一条缝隙。两个身穿皂青色号衣、腰挎铁尺、头戴红缨毡帽的衙役,拨开围观的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壮汉,眼神锐利如鹰,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碎瓷片,扫过坐在地上嚎哭的妇人,最后,那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威压的视线,如同两把铁钩,牢牢钉在了手足无措、脸色惨白的守静身上。
“当街闹事?毁坏财物?”络腮胡衙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官腔和不容置疑的冷硬,铁尺的末端毫不客气地指向守静,“就是你?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好好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