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凛州的风,跟京城的风不一样。
萧玥裹紧了身上唯一一件厚实的旧棉袍,刚掀开车帘子,一股子风就卷着雪粒子,呼地一下灌进来。
她猛地呛咳起来,肺管子都冻得生疼。
这就是凛州城,她的封地。
城墙是用巨大的、粗糙的土坯垒起来的,又矮又旧。
墙皮被风沙啃得坑坑洼洼,不少地方裸露出里面的草筋,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城门洞开,像一张干瘪发黑的嘴,吞吐着稀稀拉拉、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
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贫瘠和苦寒的萧索味道。
马车停在城门口一处还算平整的空地上。
使团正使带着几个官员,正跟几个穿着破旧皮袄、面色黝黑愁苦的当地官吏交涉着什么,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
萧玥扶着车辕,慢慢下了车。
脚下是冻得硬邦邦的土地,硌得脚底板生疼。
几棵枯死的树杈子,光秃秃地戳在灰暗的天空下,像垂死挣扎的手臂。
这就是她选的路。
殿下......使团里一个负责照料她的老嬷嬷,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过来。
您......您喝口热粥暖暖身子吧这鬼地方,风跟刀子似的。
萧玥接过那碗。
碗是粗糙的陶碗,边缘豁了口。
粥是浑浊的粟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她低头,看着碗里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
只有那双曾经死寂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冻土下艰难地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胃里一阵翻搅,她强压下去。
眼泪早就流干了。
在这里,软弱只会死得更快。
她被安置在城内唯一一处勉强称得上官邸的院子里。
说是院子,不过是几间同样低矮的土屋围成的小小方寸之地。
窗户是用粗糙的油纸糊的,被风吹得噗噗作响,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屋里没有地龙,只有一个小小的炭盆,烧着劣质的、烟多热少的黑炭,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
夜里,裹着所有能找到的、散发着霉味的旧被褥,依旧冻得骨头缝都在打颤。
饭食更是糟糕。
一日两餐,大多是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子,就着咸得发苦的野菜汤,或是同样带着霉味的稀粥。
偶尔有一点腌肉,也硬得能崩掉牙,散发着浓重的腥臊气。
萧玥看着自己原本纤细、保养得宜的手指,短短几日,指尖就生了冻疮,又红又肿,碰一下都钻心地疼。
手背上也多了几道被粗糙的柴火划破的口子。
她没有抱怨一句。
每天天不亮,她就裹紧那件旧棉袍,跟着负责采买的老嬷嬷去城里的市集。
她要看,要听,要记住。粮食什么价盐巴贵不贵人们脸上是麻木还是绝望他们在议论什么抱怨什么
这天,天气难得放晴,虽然依旧冷得彻骨,但肆虐的风雪总算停了。
城里似乎也活泛了一些。
听说官府开仓放粮了,虽然不多,但总归是点活命的指望。
萧玥跟着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妇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半融的泥泞,往城西的粮仓方向走去。
粮仓外面早已排起了长长的、沉默的队伍。
大多是老人、妇人和孩子,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眼神空洞地望着粮仓那扇紧闭的厚重木门。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饥饿和绝望的气息。
这就是她的子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挣扎在生死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