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李秀兰的心,还沉浸在那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之中。
她怀里揣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感觉每一步都踩在云端上。
她叽叽喳喳地,兴奋地跟公公描述着刚才工人们抢购的盛况,和钱袋里那从未有过的厚实手感。
可她很快就发现,身旁的公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路过那个图书阅览室之后,他便沉默了下来。
那双总是深邃如古井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混杂着追忆、遗憾和某种深沉痛楚的情绪。
他那挺拔的背脊,也似乎在那一瞬间,微微地,塌陷了一丝,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上了千斤的重担。
李秀兰不敢再说话了。
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心中充满了疑惑。
江建国确实没有在听。
他的思绪,早已被那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还是厂里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小伙,而苏婉清,则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厂子弟小学当老师的城里姑娘。
她是那么的美好。
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抱着书本走在厂区的大路上,就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兰花。
而他,只是一个满身机油味的穷小子。
他只敢在下工后,偷偷地跑到学校的窗外,看她在灯下批改作业的侧影。
他曾鼓起过一次勇气,用自己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支在当时看来无比精美的英雄牌钢笔,想要送给她。
可当他看到她身边,围着厂长家的儿子、工程师家的公子时,他那点可怜的勇气,便瞬间被自卑的潮水淹没了。
他退缩了。
后来,她嫁给了一个战斗英雄。
再后来,他听说那位英雄牺牲在了边疆,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被调到了厂里的阅览室,干着最清闲、也最没有前途的工作。
而他,则娶了张桂芬,生儿育女,将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了那几个白眼狼身上,最终落得个冻死街头的下场。
前世,在他最落魄、最凄惨的时候,他也曾远远地见过她一次。
她依旧是那么安静,那么体面,只是眉宇间的愁苦,更深了。
而他,已经沦落成了路边的一个臭乞丐,连上前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两世为人,两次错过。
这是他心中,除了对子女的恨之外,最深的一道疤。
他江建国,欠她的。
欠她一个解释,欠她一份守护。
“爸,到家了。”
李秀兰的声音,将他从那悠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江建国回过神,眼中的万千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推开院门。
院子里,江红梅正疯疯癫癫地,用一把破扫帚,胡乱地扫着地上本就干净的青石板,嘴里还念念有词:“扫干净......都扫干净......就没人知道了......”
张桂芬则依旧呆呆地坐着,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像。
看到江建国和李秀兰回来,尤其是看到李秀兰怀里那鼓鼓囊囊的钱袋时,母女俩的眼神里,同时闪过一丝嫉妒的火苗,但很快,又被恐惧和麻木所取代。
江建国懒得理会她们。
他将车子停好,对李秀兰说道:“秀兰,把钱收好,记到账上。今天赚了多少,花了多少,都要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