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虹山异闻录 > 第10章
夜幕沉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当最后一节晚自习那象征解脱的下课铃终于炸响,仿佛一道迟来的赦令,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又立刻被另一种躁动取代。食堂的喧嚣裹挟着廉价饭菜的味道,短暂地填充了饥肠辘辘的胃,却带不走堆积如山的疲惫。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身体深处却有一股异常亢奋的电流在乱窜,我几乎是飘着回到宿舍。
“哐当!”宿舍铁门在身后关上,瞬间隔绝了走廊的寂静。台式机散热风扇的嗡鸣和机械键盘急促的敲击声立刻占据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泡面调料包、汗味和电子元件发热的焦糊气息。
“快快快!上线!龙哥!今晚必须把那破副本通了!卡三天了!”泽凯几乎把脸贴在了手机屏幕上,鼠标被他点得噼啪作响,眼神亮得吓人,像是饿狼盯上了猎物。
“等你呢!磨蹭啥!今天非得把那装犊子的BOSS轮上一百遍啊一百遍!让它丫的再爆稀有!”建凯面部扭曲呐喊道。
心头的阴霾——班主任下午那意味深长、仿佛洞悉一切的诡异眼神;丽莹在更衣室门口苍白着脸、近乎绝望的阻拦手势;还有排练时自己那只像被无形丝线操控、不受控制缓缓举起的右手;以及那荒谬透顶、令人如鲠在喉的角色分配方案——在这充满肾上腺素的喧闹吆喝和熟悉的游戏音效中,被暂时冲淡了一些。我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些黏稠的不安和疑虑甩出脑海,手指熟练地插上键盘鼠标的USB接口,冰凉的塑料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那片虚拟的刀光剑影与数据洪流之中。
时间在激烈的团战、亢奋的战术吼叫(“奶妈救我!”、“坦克开减伤!”、“集火!集火那个刺客!”)和队友间粗鄙却默契的叫骂声中飞速流逝。屏幕右下角的计时器无声地跳动着数字,窗外早已沉入一片墨汁般的死寂。当屏幕中央狰狞的BOSS终于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高级装备如同烟花般爆满整个屏幕,也映亮了我们三双布满血丝、却因胜利而异常亢奋、闪闪发光的眼睛时——
03:33。
冰冷的数字,毫无感情地凝固在屏幕一角。凌晨三点三十三分。一个在凌晨的死寂中突兀显现、带着某种冰冷韵律和莫名不祥感的数字。
“卧槽!这么晚了?!”泽凯猛地后仰,仿佛刚从一场梦中惊醒,打了个震天响的哈欠,眼角硬生生挤出两大颗浑浊的泪珠,“扛不动了扛不动了,CPU干烧了,睡觉睡觉!”说着就伸手去按机箱电源。
“爽!值了!明天……不对,是今天特么还要上老班的课呢……”建凯也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揉着酸胀得仿佛要断掉的脖子,发出痛苦的呻吟,整个人直接瘫软在椅子上,几乎是瞬间,轻微的鼾声就响了起来,节奏快得惊人。
直到这时,强烈的尿意才汹涌袭来,憋得小腹阵阵发紧、胀痛。我揉了揉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眼球,视野有些模糊地站起身,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带着嘶哑:“等我放个水……”话音还未落,手机上一直挂着的游戏语音通话界面也瞬间暗了下去——都下线了。的确太晚了。
拉开宿舍沉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夜晚露水、水泥灰尘和深层寒意的湿冷空气猛地灌入,像无数冰冷的针,瞬间刺透了我单薄的睡衣。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门外,浓雾弥漫。
惨白的雾气如同凝固的活物,厚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它们不再是轻柔的薄纱,而是浓稠、粘腻的“牛奶”,在狭窄的走廊里翻涌、堆积,几乎填满了每一寸空间。能见度被压缩到极限,勉强看清身前两三米已是极限。走廊尽头那半开放的设计区域,连同外面的世界,早已彻底消失在浓稠的雾海里,只剩下冰冷、湿滑的铁栏杆在雾气中偶尔闪现出幽暗的轮廓,像极了矗立在悬崖边缘、通往未知深渊的冰冷栅栏。
“又起雾了……”我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格外微弱和沉闷。这地方海拔高,加上连绵阴雨,半夜走廊起雾几乎是家常便饭,早已见怪不怪。昏黄的廊灯开关在浓雾笼罩的走廊尽头,走过去既麻烦又像是主动踏入那片未知的茫然。算了,手机光亮足够了。我下意识地又紧了紧睡衣敞开的领口。
我低下头,划开手机屏幕。刺眼的白光骤然亮起,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光刃,勉强在浓稠的雾气中劈开一道模糊、摇晃的光柱。游戏结算页面的绚丽色彩在雾气中晕染开来,显得有些不真实。我一边心不在焉地用拇指划拉着屏幕领取那些虚拟的奖励图标,一边眯起眼,凭借无数次往返形成的肌肉记忆,脚步虚浮地摸索着走向走廊另一头的公共厕所。脚步声在凝滞的雾气中显得异常空洞。尿液冲刷陶瓷便池的哗啦声在万籁俱寂、浓雾包裹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空洞、响亮得令人心头发慌。
完事,草草提上裤子。我依旧低着头,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准备返回宿舍再刷两下论坛就立刻瘫倒。劣质耳机里,游戏激昂的战斗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聒噪着,与周遭的死寂形成荒诞的对比,试图掩盖内心深处莫名的不安。
就在这时——
嗖!噗——!
一股刺骨到钻心的寒风,裹挟着浓雾的腥湿,毫无预兆地从敞开的那半边走廊猛地灌入!这风邪异到了极点,寒冷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骨髓,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淤泥混合着生锈铁屑的浓烈腥气!
我猝不及防,被冻得浑身猛地一激灵,像是被无形的冰鞭抽打!手机差点从冰冷僵硬的手指间滑脱!
几乎是纯粹的生存本能驱使!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我猛地抬起头!
手机屏幕那道苍白的光柱,像一把失控的利刃,在被狂风搅动的浓雾中毫无章法地胡乱劈砍——
光线的边缘,猝不及防地勾勒出一个轮廓!
就在宿舍楼外侧那冰冷潮湿的铁栅栏门处,距离我仅仅只有五六米远!
一个人影,就那么直挺挺地、纹丝不动地,杵在那里!
光线微弱而摇曳,浓雾厚重如墙,我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模糊的、大约一人高的漆黑轮廓。没有五官的细节,没有衣着的纹理,只有一团比周围翻滚的雾气更加深沉、更加凝滞、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人形”黑暗!
它似乎……正面对着我。一种绝对的、毫无生气的“面对”。
“嘶——!”
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感,瞬间从脚底板沿着脊椎极速上窜,直冲头顶!头皮猛地发麻、收紧,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宿管?!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般猛地烫进空白的大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蹦出来!
完了!被逮个正着!半夜三点多不睡觉在走廊玩手机被抓现行!
强烈的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原始的恐惧!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啪”一下狠狠按下锁屏键,将那片刺眼的光源死死捂灭!同时手忙脚乱、像是要销毁证据般地把手机猛地塞进睡裤口袋深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黑暗瞬间吞噬了眼前的一切,也淹没了那个令人心悸的模糊轮廓,只剩下浓雾在眼前疯狂翻滚的灰白暗影。
“咳咳!”我用力地、刻意地大声清了清嗓子,喉头发干,声音带着明显的僵硬和颤抖,努力模仿着刚被尿意憋醒的迷糊状态,甚至还试图朝着铁门方向(虽然那里只剩下一片吞噬视觉的浓雾)咧开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笨拙地挥了挥手:
“啊哈……宿、宿管阿姨?您……您还没休息啊?我……我就是憋醒了,起来上个厕所!这就回去!马上睡!保证!”
我的声音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扩散开去,带着掩饰不住的颤音和强装出来的轻松,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甚至带着一丝滑稽。
没有回应。
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沉重的铅块压下。浓雾深处,只有气流摩擦墙壁和冰冷铁栏时发出的、如同垂死者微弱喘息般的沙沙……沙沙……声。
那股冰冷的、带着腐锈腥气的风依旧在吹,无情地舔舐着我裸露的皮肤,激起一层层细密的、冰冷的鸡皮疙瘩。
它……没听见?还是……根本不在乎?或者……那轮廓本身,就不是理解人类语言的存在?
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绞紧。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酸液几乎涌上喉咙。我不敢再停留哪怕半秒,更不敢再朝那个方向投去任何一丝窥探的目光!我僵硬地、像个提线木偶般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用尽全力控制着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小跑冲向宿舍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手指哆嗦得像筛糠,胡乱地在冰冷的铁皮门板上摸索着把手的位置,终于抓住!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猛地拉开一条缝,像条受惊的泥鳅般闪身挤进去,又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死死撞上门!后背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像要把自己钉在上面,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带着宿舍特有浑浊气味的空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宿舍里一片漆黑,浓稠得如同墨汁。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只能勉强勾勒出桌椅床铺模糊混沌的轮廓,仿佛蛰伏的怪兽。而刚才还如同小型发电机般鼾声如雷的泽凯和建凯,此刻竟——
安静得出奇!
死寂!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
“呼……呼……妈的,”我惊魂未定,扶着冰冷刺骨的门板,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吓死老子了……差点被宿管阿姨抓个正着……这老太太,半夜三更不睡觉,搞什么突击检查……”
我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散,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和一丝抱怨。
没有回应。
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
不对劲!一种比门外那个黑影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我疑惑地皱紧眉头,心脏再次悬了起来。借着窗外那点微乎其微的光线,紧张地扫向泽凯和建凯的床铺方向——
两团隆起的被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座沉寂的小坟包。纹丝不动。
别说鼾声,连一丝最细微的、代表生命的呼吸起伏都捕捉不到!安静得……如同两具刚刚失去温度的尸体?!
刚才那震天响的鼾声呢?那如雷贯耳的鼾声去哪儿了?!他们怎么可能在我出去放水这短短几分钟内,睡得如此……深沉?!深得像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拖入了昏迷?或者……更可怕?!
一股比走廊上遭遇黑影时更甚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我。这不是气温的寒冷,而是纯粹、尖锐的恐惧!
太不对劲了!一切都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
就在我心惊胆战,喉咙发紧,犹豫着要不要壮起胆子上前一步,伸手探探他们的鼻息,确认他们是否还……
“砰!!!!!”
一声沉闷如同重锤砸击铁棺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狠狠地砸在宿舍的铁门上!整个门板连同我紧贴着的后背,都剧烈地、令人牙酸地震动了一下!门框周围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
“吼——呜嗷嗷嗷嗷——!!!!!!”
一声撕心裂肺、完全超脱人类发声极限的恐怖嘶吼,穿透厚重冰冷的铁门,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进我的耳膜!那声音沙哑、扭曲、狂暴,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要将一切彻底撕裂的疯狂!它不属于宿管阿姨!甚至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活着的生物!那是地狱深渊里爬出的恶鬼咆哮!
“砰!砰!砰!!!”
沉重的、疯狂的撞击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每一次撞击都像直接砸在我的胸腔上!单薄的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濒临解体的金属呻吟!门锁部位发出刺耳的形变扭曲声!仿佛门外正有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洪荒巨兽,用血肉之躯和狂暴的意志,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想要将这门,连同门后的世界一同碾碎!
“啊——!!!”
“救命啊!”
“什么鬼东西?!!”
“砰!哐当!”
“哗啦——!!”
几乎是同一瞬间!隔壁宿舍!对门宿舍!楼上!楼下!整栋沉寂的宿舍楼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巨大冰块,瞬间炸裂沸腾!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凄厉绝望的哭喊、沉重的撞击声、玻璃被猛烈击碎飞溅的刺耳哗啦声……如同地狱的交响乐,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疯狂地爆发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更多、更密集、更扭曲恐怖的、绝非人类的嘶吼咆哮!它们穿透墙壁,在浓雾弥漫的走廊里、在紧闭的窗户外尖啸、碰撞、回荡!整栋宿舍楼在刹那间,彻底沦陷为一座被恐怖怪物和绝望哀嚎填满的、活生生的屠宰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亡魂皆冒!三魂七魄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尖叫着要撕裂躯体逃离!
什么游戏副本!什么诡异角色分配!什么丽莹和班主任的烦忧!所有尘世的思绪,在这灭顶的、地狱降临般的恐怖狂潮中,被瞬间碾得粉碎,连渣滓都不剩!
逃!躲起来!本能的尖啸压倒了一切!我像一只被天敌吓得肝胆俱裂的兔子,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扑向自己的床铺!(动作细节:可能膝盖重重磕在床沿铁架上,钻心的疼也顾不上了)一把掀起厚重的被子,不管不顾地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巨大的、瑟瑟发抖的蚕蛹!牙齿因极致的恐惧咯咯作响,冰冷的战栗如同毒液,迅速渗透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冻得僵硬!
外面……已是炼狱!
每一次撞击门的巨响,都如同重锤狠狠擂在心口!每一次怪物嘶吼传来,都像无形的锯齿在拉扯、撕扯我的神经!
戈佬他们……他们怎么样了?!为什么……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心理活动:刚才的“死寂”与此刻外界的“疯狂”形成更强烈的对比,恐惧升级)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我蜷缩在黑暗、窒闷、充满了织物灰尘味道和被自己汗湿气息的被窝堡垒里,下意识地、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死命地揪紧了被子的边缘,指甲几乎要抠破布料。
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了睡裤口袋边缘,一个略硬的、方方正正的凸起。
是那两张叠在一起的十元钞票!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那两张薄薄纸币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仿佛从指尖那一点硬物为原点,猛地爆发开来!没有炫目的光芒,但感官却在瞬间被彻底颠覆!
整个世界的声音——门外那疯狂的撞击、撕裂般的嘶吼、整栋楼此起彼伏的尖叫哭喊——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向后推去!变得遥远、模糊、失真,如同隔着厚厚的、灌满水的毛玻璃听到的一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牙根发酸、灵魂都在震颤的——
咔嚓!咔嚓!咔嚓嚓嚓嚓——!!!
声音!密集、尖锐、高频!如同亿万片水晶玻璃在同一刹那被无形的巨力疯狂碾压、崩解!这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我的身下!包裹我的被子!周围的空气!整个空间都在发出这种令人魂飞魄散的碎裂哀鸣!
我惊恐地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床铺、包裹身体的被子、甚至空气的阻力、身体感知到的维度……都在发出这种恐怖的声音!仿佛我所在的这个坚固的“现实”,像一面巨大无朋、布满裂痕的镜子,正在被某种超越理解的力量,从核心处狠狠砸碎!
无数无形的、冰冷的裂纹瞬间爬满了我的感知世界!空间在呻吟、在瓦解!
“呃啊——!!”一声短促尖锐到只有半截的惊叫,刚冲出我因恐惧而痉挛的喉咙——
意识如同被无形的、万钧重的巨锤迎面狠狠砸中!
眼前猛地一黑!
冰冷、坚硬、仿佛整个灵魂被瞬间从肉体里粗暴剥离的极致失重感猛地攫住了我!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甩向了虚无!
下一秒,无边的、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降临。
在意识沉入冰冷深渊前的最后一瞬,裤兜里那两张十元钞票的位置,传来一阵滚烫的灼烧感……仿佛两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紧贴在我的皮肉骨骼之上。